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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关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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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唐大王喜逢旧物毛学使悲念前盟

  诗曰:

  复获珍禽有所因,何殊堂燕不嫌贫。

  独怜风雨喈鸣处,天涯犹有未归人。

  却说夏光为了这种官司,只得安顿家小,携了金银并那宝鸡,如逃走一般望
济宁进发。心中实欲往投响马,为安身计。那夏光原不知这响马大王就系唐云卿,
并这鸡该还旧主的定数。至唐云卿自到双谷口,这九焰山称了孤道了寡,立心正
要招兵买马,为复仇计。遂与山中众等,立了五条号令:第一条,各人无事,个
个要出聚英堂,练习弓马。及进退坐作击刺等法外,即在山中走上走落。饱食后,
便不许休止。诸人不晓大王要善走的原故,无不哂为儿戏。但王令不得不遵,一
班遂练成如猱升木一般。第二条:下山巡视,凡遇魁梧汉子,须要劝他入伙。第
三条:往来如系逃难的,所携不许有犯秋毫。第四条:富商大贾所有财物,只取
其半。第五条:所过若系朝廷命官及一切粮饷贡物,尽劫不饶。这五条号令,早
已大示。特高悬堂上,俾众兄弟有所法守。自然这班喽,个个奉行无异。

  一日,正在山下巡缉,适夏光来到这里。喽喝他要他要买路钱,夏光道:
「你们就系九焰山大哥么?」喽道:「失礼!莫不是你要问明,异日可去官门出
首么?」夏光道:「非也。我正要见你们大王。方肯献上买路钱。」喽喻他来意,
问道:「驾上莫非亦要到山中过活不成?这种买卖不是十分有味的,除了风寒雨
湿,与反撞着敌手,劫来劫去,将所得会计分开。每日一人亦不过值一钱几分了。」
夏光道:「如今光棍世界,别的亦是艰难门路,据说所得便是好了。烦众位带我
上山罢。」

  喽说道:「慢着,凡要上山来者,须先任我等搜身。看有无利刃毒物,是否
奸细,乃可引去。」夏光是真心来投的,遂任喽遍搜。喽见光囊中只有数十两黄
金,身边并携了雄鸡一只。一喽戏说:「闻之《礼》,凡贽,庶人执鹜,鹜,鸭
也。今驾上反执鸡来见我大王。得毋鸡鸭皆为人家中常畜,彼此一体,故亦可执
鸡么?」夏光道:「再不意你有如此书囊,意来做贼。」喽说:「我不独有书囊,
且善七篇七步,以及辞赋诸般。因一班衡文使家取财不是取才,我忿着不能上进,
故欲到这个地方。三年五载,剩得一千数百,方回去考试了。」夏光道:「何不
在家教学?」喽道:「你又蒙了!试想世间三家村、冬烘馆,有多少金?总是轻
酬重责便了。」夏光笑道:「极是。但文墨客尚且来此,怪不得我等破落户的亚
官仔。」

  两人一头行,一头说,已到聚英堂上。喽先入禀告大王,始传夏光相见。夏
光心内要看大王是谁,不知原是前日厂内相逢的门客,南楼义兄的恩主!急急跪
下,并献上黄金十两,说道:「昔日既蒙大义汪涵,今又蒙收纳。薄资不腆,乞
大王一体收纳。」云卿亦认得他是夏光,说道:「既蒙故人光壮敝寨,为幸万分!
行此大礼,反折了我的福。又何敢受此重币?」遂亲手扶他起来,又说道:「今
日见将军,如见吾兄南楼之面,比如将军到来何故?」夏光遂将被棍受诬的官司,
一一说知。云卿道:「如今盲官黑帝满布朝纲,真个令吾等不得不到这里地方躲
避。说起令人可恼!贤弟就在此安身罢。」遂命喽摆宴,与夏光接风。夏光已见
大王是宝鸡旧主,谅难隐过,只得又徐徐献上。云卿见了旧宝,接在手中摩美一
番,大喜道:「我日前命二弟往取不得,意惮牺化为黄雀。不料倒赖将军带来,
又是个堂前的旧燕。未晓他还识旧主人否?」

  须臾酒上,李光、马如龙、刘英、林桢皆入席相陪。酒至半酣,云卿说道:
「死者既追恨无穷,存的如妻子、如贤妹,以及旧将旧友,皆已聚首一堂,真堪
自贺!独吾弟毛天海自桂阳分袂,到如今参商两地,未晓他春风得意否?真令我
不胜晦明风雨之感!」林桢道:「江上鱼龙原共逐,天生我辈一般同。彼此有心,
将见日后自然杨柳一家,何有风不从虎之理?目下尤当畅饮,勿效儿女态为是!」
云卿见其说得有理,是日尽欢而散,终不免觉时时怀着天海。或梦寐追寻,或诗
歌遥念不等。谁知毛天海自别了云卿,果然三场得意,先中了状元。一载那时即
欲回去,拜访二位哥哥。不料嘉靖因前枉杀那尚杰,一时撄怒上天,祝融示儆,
把乾清官等处地方竟遭一炬。

  这张德龙忌新科状元不早去拜他了门,心内十分可恼,又查知天海是个贫寒。
自来凡修造皇上的地方,并王河诸务,虽承办得清楚完稳,便有功。若问库内所
发的工料费银,一切秤头银水以及物价低昂,无不要补贴的。张德龙遂上了一本,
说道:「毛天海是个新进。既属状元,料必大有干济。他又广受皇恩,正思图报。
乞圣上命他督理修辑宫殿,试其才调,以便将来大用。」德龙言来嘉靖无不准的,
一见本章,果然命他修辑。是以一向被这个差务羁身,不能离京寻哥哥。尚幸他
果有经济,凡用砖瓦木料一一因宜合度。不特不须解囊,并皇上所发的银有剩,
呈回归库。嘉靖大喜,工竣,升他为都察御史,随又点伊为两湖提督学政。

  意旨一下,天海心中大喜。正遂他欲往襄阳拜探南楼,并一路访云卿下落的
意思,即刻起程。多时来了两湖,官员齐接钦差大人进衙。毛天海一一落学行香
放告讫,循例封门考试。不一日,场事完竣。天海静里改了装,来到襄阳城,问
刁南楼住址。有等说道:「亡是公。」有等说他回了乡。天海又使个小钱,请街
坊上的闲人引他到了刁家门首。天海独自叫门,内婢道是王廷桂回来,杯内余滴,
碗上残羹,少不得厨中又有一番饱饫。急急开了门,谁知是一个白面书生,只得
入内禀告夫人。素娥屏后窥看,生平未睹,开声问道:「那位官人,姓甚名谁?
辱临何事?」

  天海说:「小生姓毛,名天海,正系夫人的小叔。特来拜访哥哥。」素娥答
道:「失敬!叔叔来迟了,再世始能见你哥哥。」天海道:「我一路而来,亦略
略闻人说哥哥已死。但素知细嫂王氏有了儿子,正欲前来见他一面,以叙叔侄之
情,不枉他父亲当日与我结拜的大义。」素娥道:「再勿要说起王氏!」天海道:
「难独他一连死了不成?」素娥道:「他死了便好!」天海闻见此语离奇,急问
道:「死好何来?」素娥假哭起来,遂又假捏月娟如此毒死南楼,如此焚了材,
并携了儿子老仆逃去。天海不知,句句听来,肠里落珠,眼中生火,且答道:
「尊嫂既属发妻,尊公又居显宦,斯时何不禀官究治?与丈夫报个冤仇。」素娥
道:「严君远宦,今衙门内只看花闹酒。且又无据,难以确指,只得哑忍,惟望
皇天报应他便了。」

  天海道:「既属私逃,便属可疑,何云无据?」素娥道:「虽则如此,但门
内并无五尺,难以前去报告。」天海道:「尊嫂所说亦是。待愚想个方法,然后
回来与尊嫂商量出首便是。」遂起身告辞。素娥一闻南楼的兄弟到来,又惊起自
家的事。口中虽说,心内原十分不合,勉强周旋,故一时忘问天海的前程。又恃
着毒夫无据,外家势大,总不逃往别处躲避。且说那天海回衙,心内想见据素娥
说王氏毒死亲夫,总不是亲眼见的,但奈现在明明带了儿子与老仆逃去,事有可
疑。但他又是个懒懒慢慢一样,既属真情,那肯罢手之理?据他说来,是似尚属
未定。独可怜南楼枉死是真的,必须见了王氏,此事方有个定夺。但不知去向何
处,平日亦未经面善。策画一番,难以措置,好不烦闷。适又值考试日期,所考
诸生,刚是襄阳府属。少不得该县该府悉要到大人辕门,俟候送册点名。扃门后,
始能回衙,此是常例。府尊吴翰一见大人,忽然触起他的心来。过了数日,无事
即发差前去,请襄阳知府到衙饮酒。

  吴翰闻命,自念大人是个后辈,与己素无通过声气,且又名分悬殊,今特过
署饮酒,难独为着府里所取案首或有不妥,故着去问话不成?但大人命,不得不
去,遂快轿到了。进去见过大人,禀道:「大人有何教谕?特劳美意召宴。」天
海说:「非为别事。本学见数日取士,有劳太爷协力。凑着无事,故屈驾敝署,
共佐清谈耳。」吴翰道:「又来多谢。」须臾入席。酒已将终,天海道:「素闻
太爷明察,不避权贵,本学有一案件,敢求代为。」吴翰道:「卑职自顾碌碌,
但承大人命,恳为明示,回衙办覆便是。」天海道:「此事说来,终有可疑。」
吴翰道:「何疑处?」天海道:「本学未遇时,因经过贵府,与本处一个刁南楼
定交。后本学以事去,一向未能觌面。今奉主隆恩,复游此地,辄怀旧雨,已到
南楼家中拜访。据他妻子所说,伊丈夫被二房王氏月娟毒死。又焚了棺,携了儿
子逃去。本学与南楼既属五伦之中,怜他枉死,故求太爷着贵差密访王氏所在。
倘若冤魂相缠,离去未远,或未可知。果能昭雪此冤,本学感恩不浅!」

  吴翰道:「王氏逃时还有别人否?」天海忙说道:「我几忘了,同走老仆王
安。」太爷道:「彼时大人见到刘氏穿孝否?」天海道:「倒也似觉甚属容止齐
整一般。」吴翰道:「据大人所述此事,必是刘氏造的。反推归妾氏身上,逼她
逃房,正未可知。」大人道:「太爷何据知得?」吴翰道:「天下事总须断之以
理。既系妾氏毒死丈夫,斯时无据中必有据。他为个家妇,又是官宦的女,那有
不禀官究办?又王氏既属逃去,必图再醮,尚安顾前夫的子?」天海道:「英雄
所见略同。求老爷回衙出个方法,觅出王氏。看其子母着落何如,便分黑白。所
患逃去远方,无由质证耳。」吴翰道:「大人如此敦友谊,即南楼在地下亦必现
个灵圣,以便伸冤。倘有音信,卑职自来禀复便是。」天海道:「得如此,吾亡
友固然暝目。即事明白了,本学回京,且要奏明太爷的功。」吴翰道:「某平生
办事,倒不计圣上知不知,只求尽吾心耳。」天海道:「难得!」送他上轿回衙。
正是:自古大冤无不报,从今已恶且难逃。未知吴翰回衙如何寻着王氏,王氏现
在何处,下回补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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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毛天海问一竟得三王廷桂告贼反呈赃

  诗曰:

  世事离奇尽倒颠,宿冤判白出天然。

  一朝天眼怜他处,自有真情在目前。

  却说那王月娟携了这个小孩并老仆王安,同住守丧,被刘氏用着火攻。幸南
楼生虽系愚夫,死犹能为灵鬼,托梦教他逃走。又是凑着火势连绵,素娥真道他
烧死了。专顾与廷桂日夜寻欢,并不追究王氏踪迹,所以他三人得保无虞。此是
南楼不应绝嗣,皇天有眼处。他三人走出,暂且躲避,酌量个法子。王安本是有
智略的,遂对月娟说道:「你我藏身不宜太近,亦不宜太远。太近恐被他的害,
太远亦不知他的行为动静。投主人须要有势力的,日后或可以藉其扳援。」主仆
酌量已定。值吴翰太爷处有一妾产亡,遗下孤儿,正欲觅乳。有一老妪怜他被苦,
特用着数层手足荐伊入去衙中代乳。知府见系少- 年壮妇,十分中意,遂问他每
年要多少工钱?王氏答道:「工钱多少不敢领,只有一老父,但求太爷统赐收留!
父本精庖厨买办,以及洒扫司门等务。但父女在此皆有饮食均不取值。」适衙内
正少一厨,吴翰遂命伊职管。王安平日固是忠义的,又加着意办理。久之大为本
府另眼,且令他掌库署中钱财出入,皆任他意处,官亦不多究办。

  一日,王安侍本府房中看卷。王氏在外不知,因有紧事,直呼王安名。吴翰
一闻,惊讶起来,怒王安道:「据你二人来时,说是父子,缘何女竟直呼父以名?
如此看来,你二人非奸夫奸妇,则棍徒贼党。快快认来便罢!如不然,本府务必
重办。」王安叩首流血,遂将真情实事告诉太爷。且说主仆二人来投,正望大老
爷救恤。但为日未久,是以未曾恳请。吴翰怜他二人各尽忠孝,愈安心乐意收留
他们在此。如长随一般。住了两年,适毛天海到襄阳。吴翰被他请去,为着代寻
王氏的事故。吴翰闻了那个话,回衙向王安问道:「你主人有个福建省姓毛的朋
友,你认得他否?」安答道:「本不相识,但主人是在桂阳路中与他结拜。他即
上京求名了,并未尝到过旧主家中,只闻自旧主回家所说。我等正望他高中,日
后或念着手足的情,与我主报仇,亦未可定。」

  吴翰将天海要寻他的话,说与王安知道。并道明:「天海现已到此为个学院,
意欲带尔等前往。又见白白无凭,反受了下风。待我慢慢与你踏稳地步,方可进
去见他。」王安叩首道:「得老爷如此恩典,我主仆生生世世难忘子!但旧主死
后,老仆已查确系主妇与那医生王廷桂通奸,造个毒法。必是他二人贪图久会,
造出来的。」吴翰道:「我想廷桂昨因别的告状又说是南楼表弟,假如是否?」
王安道:「不过旧主人常常请他诊脉,实何曾有什么瓜葛?」本府道:「如此看
来,两个必是有奸了。你且退去,我自有个处置。」王安退去。

  一日,吴翰携了王廷桂前日告总兵的状,前去禀见学院大人。天海接他进内,
问道:「得无所托有了佳音么?」吴翰道:「倒有几分,但未得真赃耳。」遂将
王廷桂本与南楼无故,素娥竟着伊出首捉那唐云卿。以此观来,无亲认亲,孤男
寡妇,必有情弊。天海看了此状,急道:「既然捉了云卿,大老爷处后来如何发
落?」吴翰又将到了山东,被响马抢去话诉说一番。天海忍不着,竟以手加额曰:
「此唐家之福也!」呈翰道:「云卿系朝廷重犯。今见大人如此喜戚相关,莫非
故人么?」天海道:「虽未识荆,但喜忠臣有后。」说罢,又恐吴翰再问,遂说
道:「王氏的下落现在何处?」吴翰道:「现未嫁人,且住在不远。况卑职见真
赃未确,主妇又要将事件归她身上,恐大人一时鲁鱼未分,实是不敢取她来招祸。」

  天海道:「王氏现在未嫁,守节保孤,便是个好人。况廷桂如此白地出首忠
良,冒充姻娅,本学将来必要杀他!求大老爷回衙着王氏前来,俾本学见犹子一
面万幸。」吴翰见学台遽此恨着廷桂,未知何因。回衙又向王安面前转述,王安
禀明本府。始知天海、云卿、南楼当日原在新丰市内共结为兄弟。吴翰遂引着他
主仆母子去见学台。月娟又将素娥故害,哭诉一番。天海留他三人暂住在衙内,
慢慢想个计较与南楼伸冤,不在话下。谁知那廷桂自毒了南楼,将他的家私已得
了一二,又且总兵又赔他银子二千,捐纳个典史,居然富翁。早有一班贼子知他
所来不义,屡屡劫他。又一夜,窥他往了刁府,贼纠党多人开了他医馆门,慢慢
将家伙什物拈得清清楚楚。他恃本府曾与往来,又写个叠劫的状子上去告了。

  吴翰唤他地保更练到来,勒伊捉贼,限三日交出。原来更练系贼,贼系更练。
一时比责得紧,众练自知走不过,只得捉了一个近处积匪。将几件不值钱的赃物
诬在他身上,一齐解到府里。悉是书柜药箱等物,适值未及传王廷桂到领。本府
开了柜,看是什么的书。顺手捡了一卷《素问》,拿在手中一揭去,篇里夹了二
封书札,吴翰展诵。谁知一是情书,一是着廷桂埋毒药书,皆素娥奉寄的。吴翰
喜道:「再不意赃中又有赃!」急将手书捡出藏过,然后发签着廷桂到来领赃,
不在话下。吴翰又打轿往学院衙内见了大人,坐下说道:「幸不负命,南楼的冤
可立伸了。可叫王氏、王安出来商量便是。」须臾,主仆出堂。吴翰袖中出了两
封手书,说道:「你二人看那个笔迹是否主妇的?」主仆再三审办,果见腕力依
然。

  禀复道:「果系主妇笔迹。」天海道:「既得了真赃,事不宜迟,恐他知了
消息又有变卦。且凑着本学在此结案,以便安乐。」吴翰道:「既如此,大人便
代他们作个状子,到卑职处一递。卑职据着呈词,自然发签拿王廷桂到堂,凭办
便是。」翌日,天海写了一状,着王氏去本府处递。且虑事有终变,况省内不独
吴翰的衙门。恐对头再去上司贪官处播弄,遂又关下王安与南楼的儿子,并两纸
情书。独令寡妇出头,以看事势如何,再作道理。果然递了状,本府收过。竟发
差前去廷桂馆中,假称本府请他看脉。廷桂闻命,道是发财门路。且去官署,必
须齐整,遂穿起衣顶,乘轿而去。

  到衙见了知府,礼毕。吴翰假作请他诊脉,坐下按去。指法未周,廷桂见座
侧闪出一妇人,跪下道:「冤家现在求大老爷即刻究办。」且手中拿着一状呈上,
吴翰接了,对廷桂道:「本府适因病目,近日状卷不能久视。先生现捐了吏员,
不日出身,就要接着这个。何不今先看看民情,代本府诵来,大众一听?」廷桂
转眼看那妇人,好似刁宅旧日王月娟一般,心中十分畏怯。适本府又着自家请她
的状,诵去,句句道着自己与素娥的真情,难以卒读。只得除了顶子,忙忙跪下
道:「此妇捏小医生,乞大老爷作主!」

  吴翰笑说:「本府意更有别个,王廷桂,谁知就是你么?勾引人家妇,陷人
毒死亲夫,真好个捐纳的吏员!本府已知得明明白白,快快招认,免至动刑。廷
桂还说:」并无此事。王氏不过与主妇不睦,故诬主妇,累及小医生的。「知府
道:」不打不招。「左右遂将廷桂打了四十,廷桂仍死口不认。再用夹棍两足,
眼散似枯,唇际受了数百皮条,上下坟起,血淋漓,数齿落。屡问屡不应,刑三
上,须臾死去。知府命抬出大堂,以冷水喷面,始苏。复带入,又问他招不招?
廷桂说:」冤枉难招。「

  呈翰又虚喝用刑,且谕他道:「你既平日与素娥绝无往来,何能彼此同谋,
出首云卿?且又非亲非故,状子上冒认他丈夫的表亲。孤男寡妇,非奸而何?你
若是招了,免至受刑,本府开了一线生路过你罢。」廷桂自知无方可辩,心内想
道:「我即认了,亦属个奸情,架责为止,未必便能杀头。」遂认与素娥相合,
南楼未死,业已多年。今复不能忘情,久久一往,并无别故。吴翰假说道:「素
娥说你还有一服药散送与她,此又是何故?」廷桂诈朦胧答道:「她一向服小医
生的药饵,数年中药散,记不着了。」吴翰见其被刑已重,恐一时死了反无生口
相证,着差暂将两造人犯分押。待刘素娥前来,看她如何,然后作法结案。知府
又发了票去捉素娥,且暗中命女禁好好看待月娟。正是:乐极竟忘悲后苦,罪盈
难免孽中仇。欲知去捉素娥何如,且看下回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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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回曾英受赃反案梁柱顺道归田

  诗曰:

  三百而翁自古然,可怜方面尚贪钱。

  他时受遣凄凉处,不及归田共着鞭。

  却说府差去到刁府上,说道:「我们大老爷,请夫人到堂问话。那王廷桂医
药先生,现在三间伫侯香舆,一齐赴会。」素娥闻本府相请,有什么好事?况又
说情郎在了三间,凶多吉少。只得命丫环取出二十两银子,作茶资送与各差,说
道:「求列位官头回衙禀复大老爷,孀妇明日到堂叩见便是。」各差见她是女子,
难以动手。又蒙送了银子,只得说道:「须求夫人早到,勿累我等比押。」。素
娥说:「这个自然。」府差叮咛而去。素娥火速着人前去使个钱财,访查回来。
果说被月娟控告,廷桂现在收监,素娥心中好不悲恐。翌日,即有差人前来,奉
上一函,系廷桂手书。诉开说着月娟如此告发,本府第三十回曾英受赃反案梁柱
顺道归田  诗曰:三百而翁自古然,可怜方面尚贪钱。他时受遣凄凉处,不及
归田共着鞭。

  却说府差去到刁府上,说道:「我们大老爷,请夫人到堂问话。那王廷桂医
药先生,现在三间伫侯香舆,一齐赴会。」素娥闻本府相请,有什么好事?况又
说情郎在了三间,凶多吉少。只得命丫环取出二十两银子,作茶资送与各差,说
道:「求列位官头回衙禀复大老爷,孀妇明日到堂叩见便是。」各差见她是女子,
难以动手。又蒙送了银子,只得说道:「须求夫人早到,勿累我等比押。」。素
娥说:「这个自然。」府差叮咛而去。素娥火速着人前去使个钱财,访查回来。
果说被月娟控告,廷桂现在收监,素娥心中好不悲恐。翌日,即有差人前来,奉
上一函,系廷桂手书。诉开说着月娟如此告发,本府且察前审官有无偏毗情弊。
吴翰一见了曾英的文书,知是素娥恃着外家的势前去贿嘱了督宪,乃有这个札谕,
只得再去学台处通知。

  天海闻了这个道:「本学早知有今日,故留下王安在外,并暂且隐过那情书
不出。正防上官吊案去,要沉了这个真据。但上司吊案,下属断难抗拒。目下须
要即刻打发王安密地到京,告了部状。待圣上命个钦差前来审断,方能收拾那班
奸党了。」呈翰道:「妙计,妙计!但须要火速为上。」学台当下再写了一状,
吩咐王安到京如此如此。吴翰眼看王安去了,然后放心回衙,又被督府文书前来
催解那案卷。本府只得先吊出月娟,吩咐道:「想必仇家贿了府台,如今前来吊
案。你去到大人处,他叫你如此招来,你只管招了,免得动刑。不日自有打救处。」
王氏哭泣,叩头领命。吴翰带齐犯卷,进城去见大人。曾英拍案大怒道:「好不
知时务的知府,见了少少的钱,眼内便放了光!要将宦女良民诬捏,独不顾顺天
府尹刘大人的面子么?」

  吴翰打躬禀道:「卑职只知替主上办事据着道理,知有什么顺天府尹?知是
什么大人?」曾英道:「好大前程的知府,待我审实王氏送讨多少银子与你受用,
才上个奏章。看你那时知有大人否?退去。」曾英随看过府卷,叫廷桂上前问道:
「你真否与素娥有奸?」廷桂道:「犯人本是个捐纳吏员,素知国法,那敢勾引
官家的妇人?」曾英道:「既非真情,如何在府处招认?」廷桂道:「大人明见,
苦打不得不招。」曾英道:「这也难怪。本部堂如今上个本,与你伸冤罢。月娟
过来,比如吴太爷受过我少财帛?」王氏道:「犯妇孤苦一身,哪得有财帛?」
曾英道:「快快招了,以便本部堂入奏,免至动刑!」月娟本不欲招,只见督府
一喝,堂下应声如雷,耸危心魂。早被一班刽子手打了数十下嘴,忍痛不禁。

  知府又曾吩咐,只得说声招罢。曾英又问:「终归多少?」月娟道:「听从
大人所说便是。」曾英道:「少极都要招认四五万。」月娟道:「就是个四五万。」
须臾改了口供。英意正欲奏过本,将王氏正法,庶不负刘俊夫人的盛情。谁知那
王安日夜星驰,数日间,曾英尚未拜本,他已早到京师。刚是朔望,王安打听着
少师梁柱参神回府,即拦舆递了一状。梁柱收了,随命将王安循例发监,即将此
状奏上圣主。嘉靖见道着顺天府尹的夫人并女事故,适刘俊正在殿上排班,嘉靖
即唤他到御前,问道:「卿家的女儿系素娥、子婿系刁南楼否?」刘俊道:「正
是。但陛下何由得知?」嘉靖遂将王安的状辞付与刘俊自看。刘俊接起看过,说
道:「再不意那贱人,在家造得这个好事!能不令微臣汗颜么!」

  须臾,曾英的本又到。值日黄门官呈进,御览毕,嘉靖又对刘俊道:「若非
督府有本,据那犯人王安一面之言,几枉了卿家的女!」刘俊道:「曾大人所奏
何如?」圣上又将此本交与刘俊,且说道:「卿家看来,试试猜着那个是非。」
刘俊接了,再看过,奏道:「以臣愚见,终是曾大人说的非,王安说的是。」嘉
靖失了一惊道:「何见云然?」刘俊道:「王月娟总属小星,原因家贫,卖身葬
父。王安系他旧仆,怜主人节忠,易主追随,同王氏一齐往事小婿。微臣在家时,
闻之最悉。可知他二人平日是个忠义的。今南楼已死,王安何之不可?若非真情,
并非念着旧恩,必且早投别处,以谋生活。安肯遥遥万里,替地下人伸冤?况前
审官吴翰为御史时,有冷面之称。为人不被权贵,自来或与曾英大人不睦,或曾
大人受微臣贱房的嘱托,竟然为不肖女左袒。故有这番反案、诬捏忠良的本章。
此理甚明,不审自往。求主上勿被他蒙过。」

  嘉靖道:「似此奈何?」刘俊道:「我主必须着个忠梗有智略的大臣前去复
审,方可结案。更要即刻发谕知府,吊回人犯监候。以防曾英见了部驳,将王氏
行了毒手。」嘉靖准奏,果然先发谕吴翰,札到凭文须立即驰往督府处,将人犯
案卷取回。候钦差到,核实复奏。那个是刘俊老练周虑处。嘉靖又问梁柱道:
「廷臣那个可去复审?」少师道:「刘俊如此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此行就命他
承办,以成他的无阿志节。免天下人不知者辄议他有容宽妻女罪过。求主加恩准
奏。」

  嘉靖大悦道:「少师真个因事处宜,因人器使,不愧宰臣气识!刘卿家肯往
否?」刘俊奏道:「肯往。但微臣的家事,微臣独审。我主大度,总信得微臣过,
微臣反自信不过。还求我主全恩,命少师同前监审,以示无私。」嘉靖道:「更
着。」梁柱急跪下奏道:「微臣亦愿往。但臣有二件事,求我主允请。」嘉靖即
着侍御扶他平身,说道:「少师年迈功高,正合不名不拜盛典,方见我朝股肱心
腹之爱。即有二十件事奏来,朕自允肯便是。何须如此?」

  梁柱又再叩头,先领了恩,方奏道:「第一件,臣去到湖广,审得是非,不
论那个,皆要行正王法不贷。」嘉靖道:「正要如此。比如第二件?」梁柱道:
「臣自壮年出仕,历相数君,位极人臣。素荷朝廷大典,臣诚死不足以报。今又
遇我主御极以来,言听计从。观古来赓歌?拜,鱼水相得,不过如是。臣所以日
夜忧勤,知无不言,听无不举,每思报称于万一。奈年迈八旬,两足无力,心志
旋虚,过目辍忘。又复多病少食,似此难以代朝廷办事,臣实欲此行顺路回乡养
病。倘或藉我主大福,得须臾不死,数年后,万寿称觥,臣必回京,岗陵上颂。」
嘉靖道:「少师总属有年,而两眼光彩,料事多谋,正朕之手足,安忍少师一日
不在左右?」梁柱道:「总感眷顾,臣非草木,岂孰无情?但年老的人,原朝不
保暮,况筋力就衰,任事无能,转有负国家重禄。此区区微意,愿得以乞骸还里,
皆我主之赐。」

  主上见其坚意难留,只得道:「少师回去,倘身稍健,自必再来,少慰寡人
饥渴为是。」少师谢恩从命,退班。各叠行程,并将王安一齐递解回籍,以凭面
讯。翌日,天子赐少师黄金百两,丝缎千筒,人参十斤,御医二名。都门外摆宴
饯行,送至三十里余,少师力恳车驾回宫。天子道:「少师去了,朕少了一手。
将见天下事,内有响马,外有夷人,日后倩谁与朕平服?」少师道:「主上待臣
下如此推心置腹,何忧廷臣无出微臣上者?只须择人受职耳。」

  说罢,君臣皆有涕泪。少师口占一律志别。其词曰:恋主心诚未忍归,纶扉
华发切瞻依。何期子告同终始,特许陈情到细微。七字宠颁同列感,十行存问古
人稀。引年自是忧耆硕,高蹈投簪事总非。吟罢,又有一班文武送至五十里,梁
柱一一辞过,且说道:「此去未知何日重逢。但愿诸君锄奸保忠,努力君恩,勿
污史册为是!」个个拜受回车,刘俊遂与少师一齐出京。正是:朝廷升斗无多费,
已困英雄到白头。未知二大臣同去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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