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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寄邱员外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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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点准备吧

  刘文甫没问过我什么时候开学,要不是他忘了就是他不在意,我给他讲我马上要走了,当时正在车上,他载我去个什么地方吃完饭,我说完他想了一会,问了我几号,我说了,他点了点头,再说就说到别的话题上。刘文甫把手放方向盘上,袖子总挽起来一些,我之前就挺喜欢他这样子,他的确是漂亮人物,我们走一起别的女的会先看他,再看我,把我上下审视,好像要挖掘我何德何能能当这样他的女友。刚开始挺满足虚荣心的,但是后来觉着男的怎么都这么了不起,一个漂亮男的总比一个漂亮女生稀罕,我看这种社会问题已经要把男的都惯坏了。

  我妈回个老家回了一个多星期现在终于回来,中午的飞机我爸还开车去接她一起在奶奶家吃了中午饭,吃完我爸走了,我妈在卧室收拾我爸的东西,然后把她的行李整理出来。她带了点特产之类,我在客厅里坐着吃,我妈回来后我爸就不在这住了,还换回我妈照顾奶奶,一直忙里忙外团团打转。过一会收拾完了,走出来跟我一起吃那些特产,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话,问我说你是不是快开学了?我说是,她说都快走了,就别天天往外疯了,我拍拍手答应着说可以,一边站起来,我妈在我后面把电视打开了,静音,奶奶在卧室里休息。

  我还是跑走了,岳嵩文最近很少出门,在家的时间比较长,最近也是太热了,谁在外面烤着谁傻逼。我总趁饭点去找他,蹭吃蹭喝一顿抹抹嘴巴立刻走掉,如果巧了遇到他不在,我自己就走了,一刻也不多呆。岳嵩文抽屉里那盒染发剂呆着都落灰了,有时候我看见了挺想用的,关上抽屉就不想了,觉得好累。最近我又捡起网游来,找李博文去网吧开黑,李博文打着打着,问我怎么跟王宇聊上了,我说王宇跟你说的?他说我又不瞎,看见你们朋友圈互动了。

  王宇是那个给单恋对象送车的那个,车到最后还是没送成,人家女孩有男朋友了。李博文话一出来我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就是突然心痒了,虽然那天我们在一块都笑他傻逼,可后来我自己一琢磨倒挺觉得他这人有点特别的,他这人不错在对感情死脑筋,让人忍不住也享受一下他给别人的待遇,李博文算是妇女之友,自己是直男,很懂直男心理,又能跟姐妹们打成一片,他当下就指出来我什么算盘,我握着鼠标说我也就是闲着。

  李博文说你还闲着?上回那男的呢。他说的是刘文甫,但我就想到他指着老岳叫老头那次了。我说他也就那样。李博文说你跟孙淼到底谁先看上他的,这个哥哥我都没见过,怎么一出场这么轰动,把你俩都弄神魂颠倒了。我说孙淼跟你说什么了?李博文说她没说什么,她不在上海么,跟这个哥哥挺熟的。我说那我就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呗,说完了觉得不太对劲,是用错了。孙淼在我面前没再摆过苦相,见了就笑眯眯的,我也跟她笑,本来我们俩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李博文在旁边斜楞着身体看戏,眼神里感慨万千。

  开始那种得胜的喜悦已经没法长久地满足我。刘文甫把我当小孩似的照顾,让我总想到养成系,可他太会照料人,我原先不是想得到他这点么,怎么又抵触起来了。我想我还是贱得,都像岳嵩文似的隔叁差五把我整顿一回,我也就老老实实了。

  我提早回了学校,机票是老岳帮忙订的,他也要回去,我听他说让我把身份证号码给他他一起订票的时候显出惊讶模样,我说老岳你跟我一块走啊?老岳说了声:“嗯。”我说你这事都处理完了?老岳说:“完了。”反正我也不懂他的事,能看见的是他把龙泽园的车库里那辆大奔开走了,最近出行要么有人来接他,要么跟我一起打车。

  机票定下,我对刘文甫提起来我要走的日期,刘文甫突兀回答说,咱们飞机蛮快的。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说是蛮快的,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啊?他说到下个月吧,我说十月份国庆节,要放好久假呢。刘文甫毫无负担地笑了笑,承诺那时候会来找我。我说不用了,我去找你呗,迪士尼开业那么久我都没去过呢,他说过节人会很多,我点头,说那再看看吧。

  走前奶奶说要把我生日提前给过了,也没提前太多,十多天。我爸顺着她的意思,由我妈张罗着在家吃了蛋糕,做了好菜。奶奶已经可以出门走动了,傍晚时我们在楼下绿化里逛了逛,人工湖边很多蚊子,奶奶在摇一把大大的扇子,椅子上坐着一些老人,都跟奶奶是认识的,他们说话间谈到我,说好久没见我了,有人说我比以前还漂亮,有人说我乖仔很孝顺奶奶,奶奶一直在说我的好话,我很不好意思,奶奶也没坐太久,跟我一起回家了。

  躺在床上我一直想我这生日的“提前”两字,一直有个念头是奶奶等不到我准确的生日那天了,就算我没开学,留在家里陪她,这个生日过去,明年二十一岁的我还能和奶奶像今天一样在一起散步说话吗?我那天晚上害怕极了,心里全是急切的恐惧,我听到我妈起夜的声音,她上完厕所回了她的房间,她的房间应该和我一样的黑、空。不知道我爸今晚是不是睡在家里。晚上比较容易被这些情绪入侵,第二天天亮了都好起来。我妈早早坐着吃饭,她可能又去做了什么项目,脸紧实了很多,眼皮也提得很紧,一双眼看着我更加锐利,我感觉跟她很不熟悉。

  我爸闲了找我谈话,说了一大顿,抑扬顿挫不带停的,我烦他说教,敷衍了几句要走,我爸指着凳子不让我动,我硬着头皮听,有些话实在不中听,最后把我气哭了。我爸没看见一样继续说,我用手掌盖着眉毛搓了搓,把眼泪揉走了,看着拖鞋里的脚趾头,想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爸说到你奶奶身体这样,你也看见了。他说着一停,说你上个学期往家里打过几次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没你这个孩子呢,我又搓了一下脸,我爸说:“你心里做点准备吧,也该长大了。”

  我大哭起来,也不愿意让他看见,起身走掉去自己屋子里哭了,我妈陪奶奶出去了,屋子里只有我跟我爸,只要他在我就不觉得这是我的家了,只有奶奶和我我才能感觉是家,可是奶奶马上也要走了,那我就没家了。我还没有长大吗?我做的准备还不够吗?长大就是这么痛苦吗?我的痛苦还不够吗?有时我真想接受这个家庭,接受不爱我的妈妈和一个在外面还有许多小孩的爸爸,其实爸爸对我尽的义务并不算少,他让我获得了许多让别的小孩艳羡的东西,给我指导给我教育,只不过我想要最普通的,从一开始就属于我一个人的爸爸,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曾经是别人的丈夫,把我当做别人的小孩,所以连带着很多事我都在恨他。

  我在岳嵩文家收拾我的东西,抽屉里那盒染发剂的袋子都要蒙灰了,岳嵩文正好也在,且闲着,我拿出来给他,问他现在要不要用,老岳任我摆布,坐在凳子上。我比给我爸染时动作细致得多,他的发根蛮牢固的,我预估他离秃顶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染发膏抹上去后逐渐显出了效果,头发还是湿漉服帖的,整体现出黑亮的色泽,衬得老岳更白了,我脱下手套,扶起来老岳的脸颊,老岳柔柔地看着我,我说你这样真帅哈,老岳笑了一下。到点儿了他自己去洗掉,吹干了出来。我都有点不敢认他,觉着他样子扎眼,我说完了老岳我比从前更爱你这么多,说着张开手臂比了个大大的圆,对老岳放弃一些期望过后我反倒更能自然向他表露心意,也没那么别扭了,反正老岳又不是不知道。和黑头发的老岳做爱也更带劲些,但少了许多禁忌感,其实以前在宿舍住的时候我能听几个女生在空挡里聊老岳,说他挺好看挺有气质的,还有实力有才华,我当时撇个嘴心想有没有搞错这人有五六十了吧,那时候还没勾搭上他呢,他已经带着许多标签插进我的生活了,也许从这时候起就开始不公平了。
TOP Posted: 04-18 11:51 #72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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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

  下了飞机后我们直接到家,午睡醒了起来,岳嵩文让我把东西收拾一下,我看了一眼玄关那摆着的行李箱,说我一会去我租得那个房子看看,岳嵩文没说什么,我们一起吃了早饭,我自己提着箱子在玄关穿鞋,岳嵩文走过来问,现在就要去?我说是啊,反正闲着也没事嘛。岳嵩文又问需不需要他帮忙,我想他说话太客气了,现在家属楼基本上都是考研的学生,我楼上楼下住得都是,他怎么好去,我给鞋子搭上襻,还低着眼看玄关的地毯,隔了一段时间开口说:“我这学期还在你这啊?“岳嵩文问:“怎么?”我说:“我那房租还有两个月呢,要不等这两个月过去吧,刚开学,你忙我也忙,等稳定了我再来。”

  老岳没说话。

  我说:“这样行吗?”

  老岳这样回答我,他说:“这样也好。”

  我走前看着他,又夸了他的头发,这几天一有时间我就对着他的黑发猛夸,夸得老岳烦不胜烦,此时也将我快快地赶出去了。我关上门后进电梯,电梯徐徐下降,说实话刚刚我也没想到我会那样说,老岳那样应答后我才反应过来。

  到家属楼拿钥匙开门,房东应该也是定期来看看,屋子里空气没太差,我打开窗通风,也把空调打开吹灰,住惯了家里再看这是到处空荡,在客厅躺着一只瘪瘪的手提袋,是金培元那次用来给我装钱的那个。把身边所有男的全搞成无法期待的级别,见到金培元还觉得有点顺眼,这人总是这么一副模样,而且站得很远,没什么关系。他见了我就笑我,说漂亮了,瘦了,说的都是好话,他勾着我的肩膀问我假期过得怎么样?我说消受不来,金培元只笑,请我吃了顿饭,吃完饭还是我提的去开房,身份证都带好了,照例拿我的登记,进房间后洗了澡出来,然后金培元去洗,我自己看着电视觉得很没意思,到浴室里找金培元,金培元勾下淋浴头,水柱打了我满脸满身,也把干浴袍打湿透了,浴室是长方形的,镜子在淋浴房对面,长长一面,洗手台也很宽敞,金培元把我抱上去,打开腿从后面慢慢地操,我让他快点,他说给你脸了。

  往租的房子里又添置了些东西,这几天都在忙这个,对门新邻居是考研的学姐,跟我打过几次招呼,金培元开他辆车在这里面进进出出的,我不想把他招待到楼上去,但总出去开房也很麻烦。有时候我洗完澡看金培元睡下了,还睡得挺安详,那会我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以防万一他第二天醒过来我告诉他你下回不能在我这睡了。

  金培元跟老岳见过了,闲搭着跟我聊说岳嵩文那头你见了没,挺精神啊。我说那我给他染的,金培元说牛逼啊,多儿年没见着岳嵩文染头了,我说他以前就有白头发?立刻起了疑心:岳嵩文他到底多大,是不是年龄也骗我的?金培元说程霜,你不知道岳嵩文是少白头啊?
  一句把我给听蒙了,下意识就想找上老岳的门提着领子揍他,他这人身上能不能有点切实的玩意,比金培元这种没正形的还让人无语,但经常情况下不是他撒谎了,也不是他对我不说实话,是他根本说得很少,以至于一破头发也让我觉得恼羞成怒。金培元看我复杂着脸,他说岳嵩文打小就臭美,每月往理发店里跑着染头,我呵呵笑了一声,冷笑,金培元来扯我脸:“有病?”我想小版的岳嵩文,矮矮个头圆圆脸,又臭屁学习又好,我要跟他一个班每天摔他铅笔盒玩。

  我猜岳嵩文挺忙的,他该忙岳崇霈的事,还有他的家事。他爸死得巧,给他一个转折号,也给我暑假在家里不到两个月的一场短绮梦。我算是跟他把日子过到头了,现下又是我不打电话他也不联系的状态,我要是岳嵩文的话我是不会着急的,手里有我一堆照片,还怕我跑了吗?当然他一声令下我也会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是我喜欢,二是我得这样,已经没选择了。不过他要是对我腻了,那我能拿照片当借口多缠他几天,怕是到时候我也腻了,这样两方都舒坦了。我是在等着呢。

  王宇,我跟他聊了这么些日子,发现他也没什么意思,他是挺痴心一片,但好像只针对那个女生,我一找他他就懂我意图似的,装腔作势起来,还黏糊糊油腻腻的。我像受到侵犯一样退出聊天界面,还把对话删除了,期望除了李博文外没有别人发现我对这臭小子动过心思。天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凉快,我把日子过得很琐碎,但睡一觉后第二天回看又很简单,不是什么事都没干就是干的不是有意义的事,想要人生伟大太难了,普通人最有意义的意义就是虚掷光阴。房东淘汰了一台电视机,堆到我这里,闲来捣鼓竟然发现它能连WIFI收信号,当即收看起来,我除了搞虐恋也就看电视这一个爱好了,电视里男女主正吵架,好像是有误会什么的,各自孤独地呆在各自的空间里。我没看两秒就换了台,我看电视喜欢看热闹的,好笑的,温情的,最讨厌看着这种冷清的,纠葛的,苦情的,如果我是电视剧编剧,我就把故事留到最好的时候戛然而止,后头什么也不赘述。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跟岳嵩文的关系停在我给他递假条然后约他出来把他睡过的那天,那天我很得意,他虽然对我不怎么亲切,但比较后面是很好的一天了。我还发现什么都是轮回,我又回到假期刚回家那几天百无聊赖的状态。

  于是我主动打电话给岳嵩文,岳嵩文让我去他家等,但是没给我钥匙。我在楼道里等了他两个钟头,不算久,没少让蚊子咬,挠着腿看岳嵩文走出电梯,也没问我什么时候来的,把我憋得,装腔作势地又挠痒又抱怨天热,旁敲侧击暗示他我等了他好久,岳嵩文把钥匙放鞋柜上,换了鞋,我拿柜子里的拖鞋出来,这两个钟头正好让我错过饭点,不仅饥肠辘辘,而且不太自在,岳嵩文没和我玩什么PLAY,我吃了他冰箱里一盒提子,喝了一瓶矿泉水和他给自己泡过一杯后剩了半壶的茶,上了两回厕所,手机玩没电了,然后他也没说要我留宿,我站起来说走,他也没拦。

  我跟他之间如果有一个人不那么小心眼就好了,能让俩人都比现在痛快一点。我在门口反省了一会,按岳嵩文的门铃,岳嵩文打开门,我说老岳,我今天不想回去了。

  岳嵩文没说什么,迎我进去,他一直在书房里,我在卧室里洗完,躺床上把手机彻底玩关机了,老岳都没从书房出来。我看着天花板,也想就这么睡过去,但没有睡着,就去书房里找他。

  岳嵩文坐在一把木椅上看一本书,灯打得并不透亮,我认出来这张椅子是我之前趴在上面涂过药的,这椅子的确很方便,容易清理,也坐得不那么舒服。岳嵩文让我进来,把书暂且扣在膝盖上。我走过去,拿起他膝盖上的书放到一边,替代它卧在岳嵩文膝盖上,岳嵩文摸着我的头发,问我怎么不睡?我说睡不着,岳嵩文拿了本书给我,又把他放下的那本捡起来接着看,我看了一会书,眼皮打架,不一会就有点想睡,岳嵩文拍了拍我:“上床去睡。”

  我腻着声音说:“你也要去。”岳嵩文当真站起来,跟我一起回了卧室,我躺在床上,岳嵩文站在床边低下头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下闭上眼睛,结果就这么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跟岳嵩文冷战,但明明就是心里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要为了面子装作不要呢,深得那一层依旧告诉我抓着当下就好。老岳好的一点是没对我冷暴力,要不然一切都没完没了了。

  第二天吃饭、收拾,老岳要出门,我也不好呆着,跟着他一起出去,出了大门他去开车,我没说让他捎我,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补考在开学前叁天,校园里陆续有新生来报道,挺热闹的。这几天我都玩没了,补考前二十分钟还拿着书看,一同补考的几个男生在那闲聊,说今天惨了,听说监考的有四大名捕里两个,我问咱系四大名捕都谁?听着挺好玩的,果然里面有岳嵩文,不过岳嵩文今天不会来,他排场大着呢。

  补考交卷,我写得挺认真,至少没空的地方,也就走得比较晚,背着包在教学楼里慢吞吞的走,路过五楼岳嵩文的办公室,牌子还是原来那个,门没锁,半开着,一眼望进去是张桌子,一个我面生的学生在里面扫地,我看岳嵩文的那些东西的确是不在了,比如说桌上某个笔筒什么的,柜子椅子的布局都有变化,岳嵩文是真去研究生楼了,我看我平时不找他,他也不找我,完全可以像是他这人没出现过一样。

  开学就有课上,我决心洗心革面,至少把课上全了,主要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去玩,也不知道玩什么,就守着教学楼把每堂课都坐穿。我没惹事黑脸辅导员也没事找我,不过在走廊上见到我还是挺烦的,他看我那别有用心的眼神我就想到老岳,他也是借鉴着老岳的身份来看我的,为了不遇到他,我上课都走侧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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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1

  刘文甫和我打电话,被金培元听到了,等我打完,他问我跟谁打的,我说朋友,金培元笑得隔岸观火,说岳嵩文知道么?我说他想知道就知道了,不想知道就装不知道。有一句我在心里说的,岳嵩文再没来找过我了,别说一个刘文甫,我跟人玩30P他可能都不会管我,至今我还没见到他半个衣角,只好初步判断他死了。但金培元一提他,提醒我这个人不光没死,还有百分之百的可能过得比我好,我依旧蹲在他的势力下。

  金培元对我所有情缘都表达出莫大兴趣,他是唱戏唱最响的那个,却也自如切换看戏的心态。他问我:“想谈恋爱了?”我说滚,想跟你妈谈。金培元揪起我的嘴巴轻扇了一下,我说那跟你爸谈吧,你叫我妈。金培元撇过来一眼,我才想起来他也是个变态,我连忙摆手告饶,金培元问了我跟刘文甫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我还没郁闷到要随便找人倾诉的地步,没讲太多,金培元道:“你们小女孩,变心是最快。”

  我一点也不觉得快,我恨不得只花上一秒钟,就把岳嵩文丢后边去再也不想,何况我清楚自己到底变没变心。

  金培元当妇女之友的时候挺好的,我一放松警惕,竟然让他看见我回刘文甫微信的时候备注那一栏上“哥哥”俩字,还是我老早之前起的,现在被他这么一考察我无地自容,也自省的想要呕吐,就没管刘文甫回了我什么,把手机扣过去了。金培元笑得更欢,像动画片里一百个敲锣打鼓的卡通小人在幸灾乐祸地唱唱跳跳那么欢。我不高兴了,我说:“你知道岳嵩文暑假跟我说你什么了?”

  金培元搭话:“说什么了?”

  我说:“岳嵩文说要让你把我伺候舒坦,伺候到位了。”金培元听了“唔”地笑了一声,他揽着我,手指卷着我的头发玩,我使唤他去给我倒杯水,说要阴阳的。金培元问阴阳的是什么意思?我说:“一半凉水、一半热水。”

  金培元弄明白了什么是阴阳水,却没给我提供倒水服务,他玩我头发的手翻过来包住我的脑袋,抓了一多把头发绕紧了,拽着我倒到沙发上,接着他站起身,冲着我的脸拉下他的裤子拉链,拿龟头顶开我的嘴唇,他说:“口渴?喝这个解解。”我合牢牙关他滑丢丢的东西就在嘴唇里面和牙龈上头胡蹭,我俩刚搞过,所以他那东西带点湿润,没把我恶心死。我扭过身去找了个抱枕回去猛砸他,把他砸跑了。我趴着沙发嘴里呸呸呸好久。

  我在这挑拨离间也是闲的,他俩早就不对付,哪天金培元在岳嵩文这里寻不着财路了,自然地就走了。我一直觉得金培元像把刀,当有人把他横在身前的时候,刀背是对着那人的,哪天他被放下了,刃就对着那个人的脚。他是甘心被使用的,如果没有个人把他拎起来,他喝不到血。

  我跟金培元见了几次后又不见了,好像是忙他要,就不往我这里。学校开学季,在路上我见着好多新生,样貌都不错,我经常环视着在这些人里寻找哪个最可能成为岳嵩文心中的理想女孩,哪个是他比较青睐的猎物。现在对他来说是好时机,像农民割一年一熟的麦子一样——我不觉得他这种卑鄙是件坏事,每个只想让自己过的好的人必定得是卑鄙的,我意向往这里靠拢。只是做得没有他那样好。还有一个现实问题困扰着我,就是很有可能岳嵩文比我先开始下一段关系,他找我这样的太好找了,我找他这样的像是在海里捞过一根针后妄图再捞一根。他总灌输给我一种思想就是我们的关系必须是短效的,过一段时间,也就是他说的我长大以后,走入社会以后,种种“以后”之后,我自然而然就会对他丧失热爱,先不说他对不对,我体会到的是不用等什么“以后”,在我私自往他身上赋予太多期待和记忆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我今后很难再有重来一遍的精力了。

  十月份国庆节放假,我妈突然打电话叫我回去参加婚礼,通知得突然,买不上机票,金培元帮我搞了张高铁,让我随着大流坐着回去。他还乘我到高铁站,后备箱里除了我的行李还有一堆别的吃的喝的,一只装钓鱼竿的包,我问他,他说明早跟家里人一起去某个水库自驾游,我听了很是嫉妒。路上吃了他一盒奥利奥威化,半拆不吃的糟蹋了两包乐事薯片,还把一块牛奶巧克力放中控台上晒软了。金培元说我把他儿子爱吃的都吃了,我说小孩吃零食不好,影响大脑发育。金培元说那看来你小时候没少吃。

  家里一切照旧。我妈来接的我,把我接到奶奶那里,奶奶守着一桌子菜在等我,吃到一半我爸用钥匙开门进来,洗过手后也坐到了桌边,一个月没见我对我爸我妈的烦躁指数清零了,忍耐指数也归为原点,足以扮做一个好女儿的样子,这让奶奶也高兴。

  在家这几天我还抽空去了趟龙泽园,门钥匙一直在我放袜子的抽屉里,我把它刨出来塞兜里,然后出了门,赴个没有对象还兀自荡漾心神的约。一进门感觉少了点什么,仔细看是房子里所有的绿植花盆都消失掉了。其他该落灰的还是落灰,这房子真被它主人放弃了。我坐在罩着白布的沙发上给岳嵩文发消息,从消息列表最下面捞起来他的那张风景画头像,拍了一张空荡荡的客厅,原先有一个大角落都是花啊草的。附文是:“家里遭贼了?”,我都看不起我自己,我还为避免尴尬带了一个惊恐小羊的表情,联系上文看更蠢了,像初中女生。关掉手机,打道回府。晚上在家吃完了饭,都躺床上敷起面膜了,才看到岳嵩文回复我。他说:“你回家了?”我说:“对啊,回家了。”发过去他又没有回,我呼吁国家尽早出台一项法律,把不秒回消息的人统统关进监狱,外加罚交3000字陈情书说明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要睡了岳嵩文才又发过来一条:“我把花草搬走了,没人照看养活不了。”是回答我问的问题。我眯着眼在被窝里看屏幕,打下来一条“这么晚你都不睡?”想想删掉没发,打了一个“哦”字给他。我早就懂我跟他怎么一回事了还是挡不住自己举止像恋爱脑少女。他也没再回我。原先他那植物摆了半屋子,他几年不回来都好好的,怎么现在非要搬个干净?龙泽园的那把钥匙让我放回袜子底下,过了些时候再拿出来,给它换了个地儿:把它放到龙泽园客厅的茶几上,再砰地一声锁上门。明明是锁钥匙,更像是锁我自己。

  所谓的婚礼在十月六号。包间里坐的主要是新娘家里的人,本来是人家结婚,酒过没两巡我爸占领了主场,拿嘴皮子挥斥方遒。我忙着吃菜,没空听他吹牛逼,我妈却没怎么动筷子,保持身材是一方面,她还一直支着一边手、指节蜷在嘴边含住了,抬头看着我爸说话,头号粉丝一样,脸上带着沉醉的色彩,根本是倾听地入迷,我看着无语。

  过了一会新郎新娘来敬酒,之后是新娘的父亲来,他单独敬了我爸,他们俩站在一起,那新娘父亲气喘吁吁,红光满面,肚子肥大,人真是得比较,我爸这会从个普通的吹牛逼的中年男人一下子升级为个不凡人物。敬完酒落座,新人一行离开,我跟我妈说要上厕所,起身出门,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我爸在吹,我进门时发觉人都往我这看,猜到我爸是又在拿我说事。一人给我爸说女儿省心啊,我家那儿子不行的,另一个说是啊,你女儿从小聪明,成绩好,又乖。我爸没看我,却笑了说:“她可淘气着呢,没少让人费心。”我就是在这个情况里坐下,刚摆出个被夸奖之后必须要摆出的既谦虚又装逼的表情,听到我爸又添补了一句:“不过倒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样儿。”

  立时我妈将眼光投向我,她眼里那些闲散发开的情绪我都读得懂,嫉妒、欣慰、看好戏…总之是杂糅的。这一瞬间我同时被他们两个人物化。我作为一个我母亲的所有物被她的爱人认可,同时我又是我爸拿以炫耀的,我到底属于谁呢。甚至我妈还为这句话嫉妒了我,她既把我跟她割裂又把我当她的一部分。我像往常一样在我爸脸上找寻他自大不可一世的痕迹,结果只发现了陷入过往的温柔,好像真在回忆什么他年轻的事迹。这反而更让我难受。你打定主意要怨恨一个人的时候,任何一点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何况我爸这句话还让我感到十足的耻辱,我一点也不想获得他什么认可,我不是需要他认可才有活着的意义的小孩,说到底他还是把我当木偶来操控,当泥人来按他的意愿塑造。

  我没接我爸的话,也没抬头,拿湿巾擦手,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摸着什么脏东西似的,我爸并没有在意我的反应,他喝了挺多的酒,脸上笑容不散,饭桌上话题很快又转向别处,凑一起接龙似的捧出一个能哄堂大笑的笑话来,所有人都在笑,这段彻底过去了。我妈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却是放到我爸碟子里。

  我妈以前找我说过,让我别总把我爸当敌人看。我说我可没有,我把你跟我爸都当我亲妈亲爹,怎么是敌人。我妈说:“把我跟他比,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她语气淡的,不是要谴责我的语气,更像是系统自动生成的反应。她这话说得就内涵了,一下把我扯到以前,我跟她两个人在大雨天里往补习班里奔去的样子,她骑一辆自行车,一张双人的雨衣,她位子高我位子低,雨就顺着我俩之间雨衣那道凹陷流进我的脖子里,我当时很委屈,但不想给她添麻烦。我们两个曾这样相依为命过,是爸爸抛弃我们的时候。我要说我跟我爸和跟她的关系是一种程度的,那的确是没有良心,是忽略了这一部分里的我们,她也还记得?我以为她只关注她自己。我有在心里衡量过我爸跟我妈到底哪个更值得让我怨恨,其实也不能说是恨,人怎么能恨自己的亲生父母呢,我只是不能接受他们而已。好在他们亲情方面从没做过要求,他们不管我爱他们还是恨他们,反正听话就是可以了。我妈说:“你爸对你不错,谁都说他把你惯坏了。”

  “都有谁说?”这时我倒反问了,可仔细想想也没有错。我爸跟她分居结束,我又被重接回家里的时候,我爸他总说我半死不活没点朝气,他拉着我去游泳,去打球,去见人去游玩,他还教过我物理题,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我被他教了一个很高的分数,拿回成绩单给他看,他高高兴兴的。爸还是过年过节时全家最受小孩欢迎的长辈,他对我同样慷慨,我第一次有那么多钱在手里,我妈说过他,他说以前我小,现在孩子大了,也要学着花钱的嘛。我几乎每周一都会换新鞋子新衣服进教室,下了课就有人来问牌子。我一直觉得我爸挺好的,后来有天我进家门,看见一个子高高的男生从我家里出来,我爸揽着他的肩膀走路,他们俩没看到我,我进屋后问我妈谁来了,我妈说:“你哥。”我才知道我有亲哥哥。

  这位哥哥马上高考,是复读的第二年了,我在我房间里,压着打漂亮分数的卷子对着月亮许愿,让这个哥哥名落孙山,我知道我爸爸爱我是成绩好的小孩,那成绩不好的哥哥就是不会被爱的了。许愿的结果很是称心,这回爸爸会像对我妈一样对他不喜欢的哥哥吗?我拭目以待着,结果发现我爸给他找了个二本学校的专科念,大张旗鼓地办了升学酒席,这个哥哥在酒席结束后,开着一辆漂亮的红色车子,跟一个白皮肤的阿姨走了,车后座坐着我的爸爸。

  而且这个哥哥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我爸爸的爱就是廉价泛滥的,可当他不理我妈和我的时候,他的爱又是昂贵到让我们遥不可及的。

  现在想这事也没什么意义,我不过是喜欢把自己放一个受伤害的角度然后再不去在意它,以此来显得我比别人坚强又伟大。我回家这段时间没见到刘文甫,婚礼上倒见了他弟弟,刘文甫本人已经过了被长辈支使来参加婚礼的年龄,他已经是大人了,不用再在这种场合里当哪个大人的挂件,跟着展示。他长得太好,既符合社会的期望,也符合女人的幻想。看到他能联想到类似游刃有余的词汇。我有点羡慕他。这时我还想到我妈,我妈爱我爸,保持着仰望姿势,世俗眼光里我爸出身好,是独子,受尽宠爱,看外表也是好的,一路上长大不知道收获多少便利好处。我妈虽也不差,家庭条件可以跟他当对上,但我妈的父母在她那个家里算不上出头的,我外祖父排行老叁,是倒数第二个孩子,这种平庸的命运无保留地遗传给我妈,她也是倒数第二个孩子,从小没受过关注和偏爱,她看我爸时是用一个从小不得宠爱的长久寂寞的眼光凝视一个理想化的梦幻,我爸的自大狂傲、大男子主义和过分慷慨,对于从小谨慎自卑的我妈从不是缺点,而是长处。

  难道我也在像她一样,追求一个这样子的得偿所愿吗?以前我还嘲笑过她,也看不起她,但其实我也走了他的老路?我在我妈身上已经看够了这样爱人的艰辛,我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再重复同一种命运,这实在有些可怕,我停止继续思考下去。却又想到小时候去补习班的那场大雨里,我从车后座跳下来,我妈把放在车筐里的书包给我,一道闪电打亮她扭过来的脸,没有脂粉,惊人的疲惫,她雨衣下的衣料比我湿得更多,窘迫地贴在皮肤上,闪电过了,她深色的雨衣跟整个背景融进昏黑里了。那时候爸爸在哪里呢,那时候的我知道今后的自己会将竭尽全力地寻找一个父亲的形象来填补这几年里像这个雨夜一样昏黑的洞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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