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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最高境界
  无月大呼冤枉:“哪是我要甩掉你,而是这帮人不知咋回事,好像不愿带你一起走,我还喊叫了半天呢。”
  低头见她手中那堆湿衣尚未拧干,弄得她一身水湿不算,滴下的水把自己身上也浸湿了,无月忙挪开身子皱眉道:“离我远点!自从被你粘上,蹭得我身上成天都是脏兮兮的,到了乾娘的老家,我可不能给她丢脸!对了,衣裳还没洗完吧?这么湿!”
  情儿道:“刚洗完,只是尚未来得及拧干。”
  无月拧起一件湿衣抖开,皱眉道:“你这就算洗完了?明明是一件白衣,你瞧瞧现在是什么颜色?”
  情儿赧颜,嗫嚅着道:“我使劲儿洗过的,真的!只是洗不出来了。”
  他无奈摇头,把身子挪出三尺之外,恨铁不成钢地喟然长叹:“看来以后只能给你买黑衣了,那样经脏一些!我郑重宣布,在你改掉邋遢习惯之前,往后睡觉不许靠在我身上,至少也得离我三尺!”
  情儿瞪眼道:“不行,不靠着我睡不着!”
  他拿出主人威风,瞪眼道:“这是命令!”
  情儿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不行就是不行!”
  他气极败坏地道:“主人的命令你竟敢不听?”
  情儿理直气壮地反驳:“是您自己放弃这个权利的,我当您是我爹,嗯~或者该说是乾爹,当爹的也不该肆意强迫女儿做她不愿之事。”
  他顿时哑口无言,自己的确口口声声地放弃了这个权利,现在想讨回,看似晚了?
  他气吼吼地大发牢骚:“我供你吃供你穿,完了还不听我的话,我看我不是你爹,我只是一个冤大头!”
  她压根儿就懒得理他,对他反应如此迟钝感到惊讶,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个冤大头?是的,她的确很想念爹,爹也的确是个读书人,文采并不输于当代有些所谓的书画大家,不然岂能写出被同行视为至尊经典、稀世奇珍的无上秘笈?只是并非无月所理解的那种书呆子罢了。
  不过爹在她五六岁时就去世了,从那以后她已抛掉一切幻想,在随后的一两年里先后有五个人贩子在她为他们编织的发财梦的驱使下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过着好逸恶劳、衣食无忧的日子。
  后来她觉得这些人贩子鄙陋不堪,令她生厌,而且她深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以她在这一行的身份地位,若真的被卖去做雏妓岂非令人笑掉大牙?再者无论她是否乐意、年纪多小或是否有那能耐,爹爹卸下的重担总归还是落到她的头上,一大帮人需要养活,可不能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
  那段时间这一行越来越难做,大伙生计困难,她不能靠爹的老本度日,于是亲自出马,在两年时间里盯上豪富之家做了几桩大生意,然而世间没有绝对的无本买卖,她也付出一些代价,其间个别代价堪称惨痛,那种炼狱般的煎熬实在不堪回首!不过回报相当可观,总算靠自己也能支撑下去。
  然后她回到爹当年发迹的溧阳小镇,在爹的墓碑前舔舐过一阵心灵创伤之后,她打算另钓一条可让自己安全无忧的大鱼。行骗多年,她的骗术可谓炉火纯青,深知这一行的第一要务乃是物色最佳被骗对象,毕竟并非人人都是那么好骗的。在这世道谈不上侠义心肠,生存是第一要务,她才不管对方是否良善之辈,通常乐善好施的巨富之家似乎更好得手些。
  但前不久刚经历的惨烈教训,令她对任何男子都深怀戒心,特地订下一条首要原则,对方必须是女子。鱼饵扔出去后陆续有人上钩,但她只是骗了些吃喝便拉倒,过了一个多月都没遇上满意的。
  直到那天,她一眼就看出路过的这位小姐钱多、心善,缺乏人生阅历和处世经验,看似还很有同情心,不用翻看爹留下的那本秘笈她也知道,这样的综合条件在秘笈的目标排行榜上至少排列前三,绝对是个最佳人选,便巴巴地找上了她,结果证明她的眼光一如既往地正确,她的终极目标是要把这位小姐培养成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跟班,把她当祖师爷一般供奉着。
  他居然煞费苦心地想让她相信人性本恶,废话,这么浅显的道理在她四岁那年就明白了!唯一令她耿耿于怀的,乃是行走江湖多年自己也会看走眼,竟未看出“她”居然是个男子!
  这一发现令她既懊恼又恐慌,违背了自己刚订下的原则不说,还严重玷污了自己在这一行中崇高的身份地位!为此她足足难过了好久,后来见他的确是个谦谦君子,才终于放下心来,不过总觉心有不甘、特想和他较劲。
  更令她懊恼的是,在骗术秘笈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一行的最高境界乃是让人受骗于无影无形之中,最终明知上当也终生不悔;最大的忌讳是心不由己。以她在这一行积累起来的丰富经验,也是直到陷身于狼群的那天夜里,她才认识到人生除了填饱肚子,还有另外一种境界,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小骗子,他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行家……
  脏小孩又挤了上来,无月伸手推开,又被她拱上来,如此反复……僵持七八个回合之后,他无奈地放弃了抵抗,清醒地认识到教育小孩绝非自己所长,往后这事儿或许交给灵缇来做最合适,只是不知人家……是否愿意?
  森林和沼泽在眼前飞速倒退,壮汉们跨下的高头大马不时打着欢快的响鼻,哈出的白气不时地喷到他的脸上。他心情愉快,以朋友的口吻试图和赶车的壮汉搭讪,对方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一声不吭地策马而行,即便转头看他一眼,也是面无表情。
  无月但觉无趣,转向情儿搭讪,然而小丫头似乎心情糟糕,也不太理他。他只好闭上嘴巴,也不知他们是打算将他直接送往乾娘的驻地,还是先到别的什么地方中转一下?
  一路驰骋在荒山野岭之间,要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远远地看见一间小小的木屋,路面狭窄且崎岖不平,但这些马儿似乎走惯了山路,行来如履平地一般,轻快自如。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星罗棋布的大片沼泽地之间,一座山势平缓却一望无垠的大山拔地而起,山上茫茫苍苍、无边无际的黑森林之间,隐隐现出一座灰色城堡小小的轮廓,远远看起来跟叶赫堡差不多,只不过看似更加原始粗犷。
  赶车的壮汉停下马车,竟回身将他的双手反绑,拿出一条黑布绑在他头上蒙住双眼!
  他大吃一惊,急道:“你绑住我干嘛?快放开我!”
  但听情儿尖叫一声:“你们要干嘛!”
  言罢一双小手伸过来想替他解开绳索,风声飒然,似有人扑上来,随即听得情儿“啊”地一声,再不见有何动静,他急得唤了情儿两声,再无任何反应,似乎已被打晕?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混蛋!慕容格格是我乾娘,你们竟敢如此对待我们,待见到乾娘,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随他怎么嚷嚷,依然没人理他,壮汉挥动马鞭的叭叭声响起,他感觉车身又开始晃动,显然已继续前行。他心中惊讶、郁闷加难过,难道那个猎人没跟他们说清楚我是谁么?否则以乾娘在辽东女真的声威,谁敢对我如此无礼?也罢,待到了地头,再好好跟他们解释清楚吧!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再次停下,他被人挟在肋下走了一段路,随即被放在一层软绵绵的物事之上,接着手上的绳索和头上的黑布被解开。
  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待眼神能够聚焦看清东西时,壮汉已关上房门,随即传来咔嚓一声落锁的声音,门外脚步声响起,那人已扬长而去!
  情儿不在屋里,也不知被弄到哪儿去了?这帮家伙野蛮得紧,但愿她别再像叶赫堡中那样闹得太凶,否则非吃苦头不可!
  好半天也不见有何动静,难道一个前来问话的人都没有么?他心中一阵郁闷,抬眼四顾,这是一间木屋,木质原色的墙上挂满各种皮毛,其中以鹿皮和狍子皮最多,间杂着一两张熊皮和虎皮,木桌木椅木柜和木地板也都并未刷漆,露出原始的木纹,自己置身于一张低矮的木榻之上,身下是一大块鞣制好的皮毛,色泽鲜艳、手感柔软,也不知属于何种动物?
  他暗自评估一番,这间木屋和叶赫堡中的那间相比,似乎差不到哪儿去,更别提那间臭烘烘的柴房了,看起来待遇还不算太差。当然了,比起他预想中的贵宾待遇、热烈欢迎以及热闹非凡的接风晚宴,却是天差地远!
  直到天色渐暗,约莫掌灯时分,才听见门上哗啦啦一阵乱响,那是开锁的声音,随即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女人走进房门,身材高大健壮,圆圆的脸上泪痕隐现,有些苍白,把一个陶碗放在他身边,里面是一只白生生的猪肘,看似已煮熟,上面还放着一把带有牛皮手柄的牛角形小弯刀,刀刃部分约四寸长,看似用来切肉的。
                           


第177章 悲伤天伦
  “请问大婶,您是……这是在哪儿?”他语无伦次地问道。
  那个女人看看他,眼中露出茫然之色,摇了摇头,看来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他好一阵失望,好容易看见一个人,却无法用语言沟通,这种感觉真难受!
  健壮妇人身后忽地闪出一条小小身影,定睛一看,正是情儿,手里还捧着一罐子肉!他不禁惊喜地道:“情儿,他们刚才把你弄哪儿去了?没为难你吧?”
  情儿拱到他身边说道:“原本把我扔进一间柴房里,我醒来后跟他们拼命,才让我过来的。”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她看来这些蛮子比中原人好骗多了,哪需要拼命?唯一的障碍是语言不通,好在她的肢体语言非常丰富感人,在这个妇人打开房门送来食物之时,她轻而易举地骗得这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她当女儿一般搂在怀里百般抚慰,最后又好生生地把她带了过来。
  女人怜惜地看了看情儿,依依不舍地出去锁好木门,又走了。
  无月纳闷儿地道:“我咋感觉她看你的眼神儿好怪,倒似你认她做了乾娘?”
  情儿啐道:“别胡说,我只有您这个乾爹,哪来的乾娘?”
  无月道:“咦~死丫头,跟我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像个做女儿的么?少废话,赶快吃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情儿一如既往地道:“您先吃。”
  无月不干:“一起吃,否则不认你这个义女!”
  情儿道:“唉~您从小没娘,也怪可怜的,要不我做你乾娘也行。”
  无月很不服气地道:“我可怜?我坐豪华大马车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垃圾堆里打滚呢!我娘可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就凭你也配,也不拿镜子照照。”
  情儿一怔,似想发怒,随即眼珠子一转,反而笑道:“俗话说女大十八变,焉知我以后不会变成一个您所说的那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您闭着眼睛往那个方向幻想一下,没准儿对我的态度就会向好的方向转变。”
  无月很仔细地看了看她,不住摇头。
  情儿说道:“闭眼。”
  他噗嗤一笑:“我觉得没那必要。”
  情儿瞪眼加重语气:“闭眼,展开幻想的翅膀!”看似牛脾气又要上来了。
  他依言闭上双眼,姑且敷衍一下吧,稍等一会儿缓缓睁开。
  情儿得意地道:“怎么样?是不是貂蝉的黛眉、西施的身段、昭君的瑶鼻和玉环的肌肤?”
  他叹了口气,如实地把小雨的容貌和身材描述一番,这就是他张开幻想的双翅之后、所能得到的最佳结果。
  情儿恼羞成怒地道:“您的想象力真差!难道不知米脂出美人么?我不管!您既然收留了我,就得对我负责!不让我做奴婢,做女儿或娘也成,总之一定要认我做您的其他什么亲人才行!”
  他叹口气,说道:“那我还是做你的乾爹得了,直到被你气死拉倒!”一切又回到原点,没哪次拗得过她,懒得再跟她废话,赶紧吃肉。
  那个女人离开木屋,兀自穿过院子进入一间放置着不少锅碗瓢盆的木屋,两个仆妇装扮的女子在里面忙碌着,锅里冒出缕缕水汽,显然是厨房。女人端起一碗肉,沿厢廊向北走去,厢廊尽头连着一排外观稍稍精致一些的木屋,共有九扇门,门外都带有原色木质栏杆,应该就是上房了。
  女人推开正中间那道木门走了进去。这间屋比无月那间整整大出一倍,地上兽皮为毯,墙上也幔着各式兽皮,有白色的羊皮、灰中带点黑色的狼皮以及五彩斑斓的虎皮和豹皮,看起来目眩五色。
  炕上摆着一张小小的炕桌,左侧的白袍少年衣饰上带有精致金边,神情倨傲,右侧的中年贵妇身穿鹿皮长裙、白貂坎肩,辫发盘髻,黄金头饰、珍珠耳坠和绿宝石项链摇来晃去的,闪闪发光。二人盘膝而坐,神情亲昵,状似母子。炕前一只火炉烧得正旺,上面一只陶制水壶里呼噜噜直响,壶口往外直喷蒸汽,也不知已烧开了多久。
  女人将食物放上炕桌,转身提起水壶,往二人面前的碗里各自添上一些,随即侍立于贵妇人身边,侍候二人用餐。
  贵妇人用小刀切下一小片白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漫不经心地道:“乌雅瑟,待会儿收了碗,你告诉厨房,往后别把肉煮得这么老,鲜味儿都没了。”
  乌雅瑟恭敬地道:“喳!”
  白袍少年抬头问道:“乌雅瑟,那小子在屋里还老实吧?”
  乌雅瑟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他很规矩的,只是问了一些话,奴婢也听不懂。”
  贵妇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看了看少年问道:“雅丹,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人?”
  少年恭声答道:“额莫,到时根据商谈的情况再说吧。倒是您,可千万别露出风声,否则……”回头看了乌雅瑟一眼。
  乌雅瑟退后几步,以免打扰主人的谈话。她远远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自来到这个辽东女真部贵族之家为奴,已有二十二个年头,夫人没有生育,却又很想要孩子,便怂恿巴台老爷霸占了她。她为老爷共生下三个少爷和一个小姐,前两个少爷在幼年时便相继夭折,当时她好伤心。
  她的孩子总是刚生下便被保姆抱走,她连抱一下、亲亲婴儿小脸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远远地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为她的新主人。除了夜弥夫人,没人知道她是这四个孩子的母亲,已长大的两个孩子亲切地称呼夫人为额莫,对她则直呼其名。对雅丹而言,她只是一个可以任意支使和打骂的女奴,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一年前巴台老爷去世了,少爷巴台雅丹成为巴台家的新主人,却成天不务正业,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
  夜弥夫人急着想抱孙子,对他的婚事没少操心,然而他恶名在外,那些贵族小姐们纷纷退避三舍,不愿答应巴台家的求亲。眼看着他已过了十二岁,婚事仍没有着落,而她那些儿子的年纪和他一般大的闺蜜,孙子都有了,被闺蜜们纷纷抱出来晒太阳,个个向她炫耀,看得她直眼馋。
  于是,就像对待巴台老爷一般,她也顾不得是否门当户对,并不反对儿子跟女奴们乱来。
  乌雅瑟为人谨慎、手脚勤快,逐渐得到夫人的赏识,后来把她留在身边侍候生活起居。两个多月前的一天夜里,雅丹外出做客喝醉了,回来后服侍他安歇时,他心里不痛快,把她痛打一顿。
  她是个很守本分的女人,在她眼中雅丹只是她的老爷,从未把他看作自己的儿子,自然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她又能如何?
  服侍二人吃完晚饭,她随夫人回到隔壁,陪她闲聊一阵。夫人习惯早睡,卸妆洗漱完毕便上炕睡了。乌雅瑟吹熄烛火,轻轻替夫人把门关好,又回到上房,她还得侍候小老爷。
  雅丹靠在炕桌边喝酒,满屋子的酒味儿,从去年开始,酗酒打女人便成了他的生活习惯,只要闲来无事就要喝酒。就这会儿功夫他已喝得脸上通红,左腿盘在炕上,右脚吊在炕头下来会晃荡,一付百无聊赖、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这是各种欲念都得到满足的表现。
  然而他也有烦恼,在他学会如何持家理财之前老爷就撒手归西,他除了吃喝玩乐啥都不懂,额莫也不是一个擅长居家过日子的人,在衣饰打扮上大手大脚,家里渐渐有些入不敷出。已有几年没打仗,沙尔堡中属下旗兵们的弯刀都已开始生锈,这更加剧了他的窘境。
  眼下倒是有个机会,然而却非常冒险,他心烦意乱地灌下一大口酒,酒劲儿冲头的感觉令他亢奋,乜斜着醉眼看了看正在为他用热水温酒的乌雅瑟,抬起右腿猛踹过去,骂道:“贱婢,咋啰嗦这么半天才过来?害老子喝了半天的冷酒!过来!”
  乌雅瑟有些胆怯地走到炕边。雅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上身摁在炕上,右手左右开弓痛打耳光,怒火冲天地道:“好!老子不踢肚子,就打烂你这张脸,免得你去勾引别的男人!”
  乌雅瑟哭道:“这家里除了您,我就很少出去见到别的男人,怎么勾引啊?呜呜呜……”
  雅丹怒道:“今天来的那个小子听说可是个小白脸,你一定看上他了吧?哼哼!”
  乌雅瑟委屈地道:“老爷,我可是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您为啥总要怀疑我?既然如此,您派别人去服侍他得了!”
                           


第178章 她的气息
  雅丹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但凡我还能找到别的完全信得过的人,还会派你这么个骚货去么?”
  乌雅瑟申辩道:“您总该信得过夫人吧?”
  雅丹顺手又重重地扇她一记耳光,怒斥道:“贱婢,难道我还能让额莫去侍候人?老子打死你!”
  无月百无聊赖地坐在炕头上,他已躺得头疼脑涨,不能再躺了。他直愣愣地盯着门下面那条缝隙,这间木屋里没窗户,屋顶也捂得严严实实,他感受外面世界的唯一渠道就是这道门缝了。
  门缝儿很窄,在白天会现出一条光亮的丝线,他已盯着看了很久,看着亮线变暗、隐去,又变亮,接着又来了一个循环,他至少知道,已经过去两天了。每当他看见那条亮线中出现一段移动的暗影,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那是有人在外面活动,他心里便会涌起一丝希望,他们一定是发觉弄错了,来向我道歉,恭恭敬敬地把我送到乾娘身边!
  然而他很失望,这样的场景从未出现。另外,亮线中会很有规律地出现一段越来越宽的暗影,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最后停在门外,开锁,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出现那个高大丰满的女人,给他和情儿送来食物和饮水,把上次留下的空碗带走,满脸慈爱地打量情儿一番,从无例外。
  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一丝他很熟悉的气息,在冰冷的灌木丛中,从他被抱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一刻起,他便牢牢地记住了这股带点少女幽香的气息,从此这股气息便与亲切、关怀、温馨、依赖和缱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只要感觉到这股气息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都能知道,一定是北风姊姊来了!
  当然反过来似乎也一样,每次捉迷藏北风姊姊蒙住眼睛在一群孩子里捉住他的时候,总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已有很长时间未嗅到这种气息,令他觉得无法适应、心无所倚,或许,他就是为了追寻这一缕气息才不远万里地赶来此地吧?
  这样的气息,未曾想竟会在此地出现,难道她竟和北风姊姊有什么关系么?这一发现令他万分激动!
  他千方百计地和她搭讪,语言不通,他就连比带划地向她示意,希望让她知道,他和北风姊姊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让她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好转达给她的主人。然而女人始终一言不发,无论他比划得多么起劲儿,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情儿那脏兮兮的小脸,似乎看他一眼便会被传染上瘟疫!
  情儿跟她比划半天似乎也没用。
  最后随着咣当一声锁门的巨响,宣告他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费,将无情的打击和深深的绝望关死在屋里。他实在弄不明白,喜欢吃同样的食物、穿同样服装的人,对他的态度咋会差距那么大?他成天除了吃就是睡,因一路逃亡、风吹日晒而变得愈发瘦削的身子,倒是被养得白白胖胖,尖削的下巴也圆润许多。
  情儿显得比他愉快多了,这种吃饱就睡、睡醒又吃的日子似乎令她非常满意,胃口好得吓人,可就是不见长肉,令他很是奇怪,依然又黑又瘦的小炭头一个,居然还有脸说米脂出美人,什么昭君、貂蝉之类的,见鬼去吧,小雨都比她体面得多!
  唉~其实长得不好也没啥,小雨不就挺不错么?可惜,这辈子怕难再见到她啦!
  他好希望身上多出的肥肉全长到右脚的断骨上面去,那样他就可以起身活动了。这几天他看腻了门缝和那几样木制家具,开始研究屋顶是否牢靠?有没有机会从屋顶逃出去?然而右脚上的断骨没长好,一切都是空想!
  对情儿他压根儿就未指望过,瞧她那付滋润模样,别人就是大开房门恭迎她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丝毫兴趣,更别说逃了。
  夜幕降临,上房中又传来乌雅瑟的阵阵惨叫。夜弥夫人在自己房里并非没听见,她也很同情乌雅瑟,但自从儿子接掌沙尔堡,成为巴台家的新主人,她便没有权利再去管他,当然她更不会傻到去向雅丹说明,乌雅瑟实际上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雅丹又喝得醉醺醺地,每到这种时候,他打女人似乎更加有劲儿,打得也更加亢奋。
  房门忽然被一脚踹飞,咣当哗啦一阵乱响,砸烂不少家具!
  一条白影上前,一把拉开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乌雅瑟,继而蓝影一闪,顿时传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
  乌雅瑟听得肝胆欲裂,忙抬眼看去,却是她原先的主人慕容格格家的大小姐、前些日子在老寨大出风头的齐天格格!雅丹被她老鹰抓小鸡般拧在空中,正拳打脚踢地一顿痛殴!
  齐天格格勇夺女真第一勇士的场面,她可是随侍在雅丹老爷和夜弥夫人身旁亲眼目睹的,雅丹哪能承受得住她的拳脚?当下赶紧挣脱北风的拉拽,上前扑倒在大小姐脚下,抱住她的双腿央求道:“求求大小姐,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周韵随手将雅丹像死狗一般扔到屋角,黛眉紧蹙地道:“他这样欺负你,你还护着他,可是有毛病么?”
  乌雅瑟有口难言,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恳求不已。经历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雅丹此刻才有机会看向来人,不禁亡魂大冒!他一向最怕北风,每次来都要教训他一番,慕容格格家的大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他只想尽快逃开,然而被揍得太惨,根本动弹不得,只好躺在地上装死!
  周韵看得来气,怒吼道:“想装死是么?老子来帮你一把,让你不用再装!”作势又想冲上前。
  这时夜弥夫人也匆匆赶来,跪在她面前哭求不已。周韵也不为已甚,看着她将雅丹小心翼翼地扶了出去。
  雅丹出门之前,尚未忘记恶狠狠地瞪了乌雅瑟一眼。她自然明白雅丹老爷眼中的含义。
  乌雅瑟心下稍安,被北风拉到床边坐下,很是气愤地说道:“额莫,雅丹怎么老是死性不改?我也不知教训过他多少次,他居然还是这样对您!我真的好想告诉他,您就是他的额莫!”
  乌雅瑟忙捂住北风的嘴,急道:“好丫头,千万别!永远不要忘了咱们的身份!”
  她心中很是感概,亲生的子女不认得自己,不是亲生的反倒叫她额莫,待她如母。
  她双手捧起北风的脸,轻轻地摩挲着,一脸关切地道:“丫头,你怎么瘦成这样啦?出了什么事?谢谢你来看我!”
  这丫头是她从叶赫部一路抱来的,又一手把她抚养到六岁,是喝她的乳汁长大的。她和北风之间虽非亲生,却情同母女,这丫头对她很是贴心。
  北风轻声说道:“我没事,养一阵就好了,倒是您,可要保重身子哦!”
  沙尔堡原本属于夫人旗下,她幼年时期便被寄养在这里,巴台家后来被夫人的堂弟、与夫人面和心不和的尚明所收买,加上与慕容领地相距遥远,关系渐渐疏远,但情面还是在的,她和养母之间的感情更是无法斩断。
  前些日子她在阿城如同囚犯般被贞雯盯得死死,大小姐但凡有空也会亲自来盯着她。
  除了睡觉,大小姐就没有片刻能坐下来安静会儿,坐马桶也跟杀敌一般、眨眼间即可解决战斗,肠胃之好无人可及!害得夫人专为大小姐准备一些厚重结实的铁制马桶,即便这样要不了两天就被弄得变形,只好换新的。那条蓝影成天在她身边倏突来去,晃得她眼睛都花了,她待得既难受又无聊,加上思念无月难以排遣,便想来沙尔堡探望养母。
  大小姐不放心,决定亲自陪她乘雕一同前来,唉~一路上也得不到片刻安宁,即便在高空中大小姐也没变得安分一点,在相距数丈的两头雕背上掠过来、窜过去的,说是要动态修炼轻功,每次窜过来的势头又快又猛,好几次差点把她撞下雕背,幸而被大小姐牢牢抓住,无月如此活泼好动,就是受到她的影响。
  乌雅瑟虽不知被关在小木屋里的那个少年是谁,但从雅丹口中,得知他是一个重要人质,可以换来很多财宝,而且和慕容格格有所关联,她一心想把此事告诉北风,然而想想雅丹临去时那双恶狠狠的目光,她又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甚至还不仅如此!
  夜间北风和养母照例抵足而眠,方便聊些私话。乌雅瑟仔细看看她脸上,问道:“我瞧得出,你这次来很不开心,跟往常来时完全不一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北风倏地哽咽道:“无月不见了!呜呜呜~若再也见不着他,往后我怎么办啊?”
  乌雅瑟惊讶地道:“他不是一直跟在夫人和你身边的吗?好生生地咋会不见?”
                           


第179章 撕心裂肺
  北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有空再聊,倒是您,留在这儿老被雅丹那混蛋欺负,我真是不放心,这次来就是想接额莫走的。”
  依她之意,很想留下来多住上几天的,她心中有很多烦恼,有些话,唯有在养母面前才说得出口,连无月都不行。另外她这次来,便是想把养母接走,也好尽些孝心,见到雅丹的暴行之后,这个念头更加坚定。
  然而乌雅瑟怎么舍得离开?连连摇头道:“丫头,谢谢你这么有心,可雅丹在这儿,我肚里又有了他的孩子,你说我怎能离开?”
  北风大怒:“那个畜生!他怎能这样对您!”言罢想起身冲出去找那家伙算账。
  乌雅瑟忙拉住她,急急地道:“丫头别!一切都是额莫愿意的,与他无关!”
  北风惊讶不已,可瞧瞧额莫脸上焦急关切之色,又不得不信,说道:“怎会这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乌雅瑟道:“身为奴隶,这一切都是命,额莫没有选择的权力。丫头,你每次来跟额莫说得最多的就是那个无月,我虽未见过他,可额莫看得出,你对他一往情深,他若想要你的身子,你会不给么?”
  北风摇摇头,虽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但凡无月想要的,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
  乌雅瑟幽幽地道:“他是你的主子,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你的孩子,雅丹对我来说也是,我对他的感情与你对无月的感情是一样的,我很爱他,无论是作为我的孩子还是我的男人。”
  北风想想,自己对无月的感情,跟额莫对雅丹还真有许多相似之处,不过也只是相似而已,忙道:“可他如此虐待您啊!”
  乌雅瑟说道:“假如你成了无月的女人之后,他也像雅丹对我那样对待你,你会离开他么?”
  北风摇头道:“无月是天下最好最可爱的孩子,很恋我的,绝不会那样对我!”
  乌雅瑟喃喃地道:“在额莫眼中雅丹老爷也是最好最可爱的,我只是说假如,你会怎样?”
  北风默然,或许是自幼言传身教,她发觉自己实在很像养母,劝人容易,同样的事落到自己头上,想法也没啥两样。所以无论她怎样劝说,自己都不够理直气壮,自然一点效果也无。
  甚至她想多住几天的想法也没能实现,因为大小姐这些日子里正加紧训练第二暴龙军,征服瓦尔喀部的战争如箭在弦,她必须争分夺秒!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但听房门砰地一声巨响,被人撞开,乌雅瑟吓了一跳,以为来了强盗!
  但见大小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把北风拧下床来、三两下把她轰醒,北风还想在养母身边多躺会儿,央求道:“大小姐,天尚未亮,让小婢再躺会儿行么?”
  大小姐急道:“不行!时间紧迫!”
  不由分说,将她塞上侯在门外的雕背上,在巨雕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巨雕吃痛、冲天而起,连和养母依依惜别的时间都不给她。
  大小姐御雕很快追了上来,超到她前面,不时向她挥手催她快点。想起养母的遭遇,北风脑海中的自己渐渐成了养母的模样,前方身为正室的大小姐则幻化为夜弥夫人,若大小姐将来也没生育,自己和无月的孩子是否也得归她,就像雅丹和雅琪一样?
  无月正在小木屋里闷头大睡,他倒是很希望有人来吵醒他,可惜没有。等他醒来睁开眼,屋里屋外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安静得令他心慌,情儿也还是比他先一步醒来,依然傻傻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否又在想她爹?
  他习惯性地转头看看那条门缝,是一条亮线,他知道,又是一天过去了。
  他坐起身来,看着那条门缝发呆,直到亮线中间又出现一道暗影,通过门缝透进来的亮光,他估算出此刻大约该是巳时,比每天暗影的第一次出现晚了一个时辰,此刻这段暗影在越变越长的同时,还在不断地左右摇晃,脚步声也沉重一些,来的似乎不是那个女人。
  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两个壮汉匆匆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双手反绑,头上缠一条黑布蒙住双眼,架起他出门而去。这次没听见情儿惊叫,似乎舒服日子过惯了,她已经认命?
  走了一会儿,他默数了一下,大概百步左右,他被壮汉放了下来,马匹打出的响鼻和马蹄在地面磨蹭的声音告诉他,这是在一辆马车上。一个小小的身子靠了过来,不用说,那是情儿。
  车边一个少年就像喝醉了酒,大着舌头在说话,又像缺了几颗门牙,说话直漏风,听起来有气无力,不时地哎哟一声,似乎受伤不轻。他一个字也听不懂,身边一个壮汉不时地答道:“喳!”
  随即又响起一个少女说话的声音,音调越拔越高,少年不时地插上一句话,二人似在吵架,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一个妇人的话音,少女的话声越来越高亢,尖锐刺耳,却渐行渐远,状似妇人已将少女劝走,终至不闻。
  继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越来越急,车身摇晃颠簸起来,他忙伸手四处摸了一下,找到一块木板抓住,免得右脚在车上扫来扫去地碰到断骨。
  他暗自琢磨,这些人终于还是决定将我送往慕容领地么?可为何仍要蒙上我的眼睛?是怕我知道是谁干的,怕我向慕容格格告状么?
  旅途枯燥而无聊,除了有节奏的马蹄声,偶尔不远处会响起鸟儿扑腾沉重翅膀的声音,那边一定是一片沼泽;时而松涛阵阵,伴随着不少鸟儿杂乱无章的啾啾鸣叫,眼下正是早春,鸟儿们求偶的季节,难怪那些雄鸟会叫得那么夸张,他便知道,马车正经过一片森林。
  身旁的高头大马不时地打着响鼻,热呼呼地喷到他的脸上,脑海中浮现出森林和沼泽在身旁不断倒退的景象,耳中听到的各种声音有点似曾相识,和来时没有什么区别,难道这儿的路都象这样大同小异么?但也太相似了吧?
  根据马车的颠簸程度和转弯情况,综合耳朵听到的各种声音,他凭记忆猜测着周边的景象,然后预测待会儿该左转弯了,结果还真被他猜中!
  他心里一阵紧张,又试了五次,居然猜中四次!
  虽然被蒙住了双眼,但眼睛仍能感受到光线的强弱,此刻大约是正午时分,他转头四顾,朝向左上方时黑布上泛现出一片红光,那应该是正南方,他不禁大惊失色!
  马车竟是一路向西行驶,眼下走的岂非正是来时的路?马车以这样的速度跑下去,大约在天黑时便可赶到叶赫部和辽东女真的边界地带,李天秀带着绣衣阁和飞鹰门中的大批高手肯定还守在那儿!
  这帮女真壮汉到底想干什么?
  心念未已,但听嘚嘚马蹄声中传来咚地一声,似有重物坠地,随即响起情儿“哇”地痛叫之声!
  他大吃一惊,忙叫道:“情儿!你怎么啦?”
  但听她嘶声哭喊道:“你们为何要扔下我?等等我啊!呜呜呜~”哭声中带着急促的喘息,似乎正拼命地追赶马车。
  无月连声大叫停车,可一点效果也无,只好焦急地喊道:“情儿,你要小心呀!我会来找你的!”
  她哭叫道:“公子等等我!您答应过,绝不抛下我的!”
  最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之声:“你们这些坏人,咋这么狠心……呜呜呜!干嘛要把我们分开!啊啊~”
  可无论她如何竭尽全力地追赶,那阵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依然渐行渐远,终至不闻。
  无月心下戚然,然而想想前路自己凶多吉少,情儿被遗弃在如此荒山野岭固然孤苦无依,很不安全,可她跟在自己身边马上就会遇上更大的危险,只能喃喃自语地祈祷:“情儿,你要好好保重,只要我还有命在,就一定会来找你的。我答应过不会抛下你,绝不食言……”
  行行复行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光线渐渐黯淡下来,终至变得跟他眼前的黑布一样漆黑,随即感觉有红光不时地在眼前晃动,大约是有人点燃了火把。
  依据心中的记忆,当马车一路盘旋上行,来到一处他认为比较理想的地方时,他叫唤着、挣扎着,做出肚子饿了的表示,壮汉们大约也不想饿坏了他,便停下来打尖。
  在伸到他嘴边的一只手中,他胡乱地啃了几口肉干,装出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故意在那人的手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耳中顿时传来一声惨叫,随即他重重地挨了几个耳光,肋下被狠踹了几脚,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壮汉一边打,一边叽里咕噜地大声说着什么,他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在骂他。然而付出了代价也有回报,壮汉解开了他手上的牛筋绳,往他手中塞了一块肉干,让他自己拿着吃。
  三两下啃完肉干,招手要来水壶喝了几口,他便连说带比划,使出浑身解数向壮汉示意,他要解手。一个壮汉提起他走了二十来步,把他放下,他右脚断骨尚未长好,没法蹲在地上,只能背对壮汉,跪着分开双腿,解下裤儿开始大便,这段时间他都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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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铤而走险
  这原本在他的计划之内,自然是真的,接连几个响屁之后,伴随着噗~噗~噗的声音,阵阵臭气弥漫开来。他不习惯当地的饮食,又没法活动,最近严重消化不良,那个臭啊!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赶紧用手捂住鼻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个壮汉果然受不住恶臭,往后退出老远。无月捂住鼻子的右手缓缓上移,将右眼上的黑布缓缓往上推开。眼睛被蒙住久了,视线很模糊,眨眨眼聚焦之后,发现天果然已经黑了。
  幽暗的月光下,眼前的景物虽然模糊,但他仍能分辨出,这个地点跟他预计的毫无二致!尤其幸运的是,他此刻的位置离悬崖边不远,他目测了一下,大约只有三四步的距离。
  他清楚地记得,小方送走他时,驾牛车曾经过这座位于叶赫堡东部的大黑山区,这地方就在大黑山东麓山腰处,悬崖下面远远地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正是他见过的那道深谷激流。此刻山顶积雪正在融化,水量充沛,激流由高处倾泻而下,气势磅礴,沿着幽深峡谷一直冲向大黑山南麓,最后汇入黑河之中。
  这是一道陡峭的悬崖,滚下去有什么后果他也不知道,然而毫无疑问,那位李大人肯定就在西边山坡下等着他呢!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仆倒在地,手脚并用,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去!
  身后的壮汉未曾料到他竟想跳崖自杀,一声惊呼,迅速向他追来,然而为时已晚,他已抱头团身地滚下悬崖!
  耳边呼呼风声突起,向下滚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时有树干和岩石之类猛地撞上他暴露在外的腰背、腿上和肩头,疼得他筋骨欲散!
  瞥眼间,一团黑影飞快扑来,越来越大,他控制不住下坠之势,无法避开,紧接着砰地一声闷响,他眼前一黑,结束了这段痛苦的经历!
  或许,一同结束的,还有他的年轻生命?
  ***    ***    ***    ***
  盘山路上,沙尔堡那伙彪悍的女真猎人一下子傻了眼,齐齐奔到悬崖边往下看去,幽深夜色下,那个少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领头的中年壮汉急得直跳脚,咆哮一声:“亚布,你个王八蛋!!”上前按住守在悬崖边那位壮汉就是一顿暴打!
  人质没了,他没法换回财宝回去向雅丹老爷交差,这且不说,作为头目,这个少年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若被少年侥幸脱逃,跑回去告状,沙尔堡将面临灭顶之灾!若真是那样,他即便有十颗脑袋,也不够雅丹老爷砍的!
  他手下那帮家伙也落井下石,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把亚布打得鼻青脸肿,若非常年进山狩猎,练得一身铜筋铁骨,照这种打法,他应该站都站不起来了。
  亚布大声哀求道:“海格大人,请手下留情啊!刚才我听见哗地一声大响,那小子应该是掉进溪流中去了,咱们只要设法捞到尸体,也可拿去换财宝啊!”
  海格想想也对,时间紧迫,啥时候不能收拾这笨蛋?他带领手下急急上马,策马往山下疾驰而去,力争在南坡下的黑河入口处截住那个少年,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这条山路并非沿峡谷而行,峡谷悬崖上许多地方无法通行,海格等人只能沿崎岖山路原路向东返回,下山后再一路穿越森林和沼泽地带,绕向大黑山南麓。
  经过这一番疾奔,待来到南麓下的谷口,已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途中休息时间很短,个个跑得人困马乏。此时夜色已深,海格命人点起火把,把手下分成两拨,一拨往下沿黑河岸边搜索,他自己带一拨人步行进入峡谷,沿激流向上搜,人手一根木杆,在水中来回拨弄。
  亚布被分配到沿河边搜索这伙人之中,找得比谁都积极,若是找不到人,他的脑袋铁定搬家。
  黑河很长,月光下就像一条磷光闪闪的蜿蜒长蛇,一直通往百多里外的大黑河,但河道平均仅有四五丈宽,河水也不太深,许多河段都可以纵马踏水过河。
  此刻他正骑马踏着河水缓步而行,十余支火把将水面照得火红一片,河水清澈见底,若是有人,他应该能看得见,唯独那些河道转折和水草丛生之处,他得特别留意,必得伸出长杆去搅动一番。
  往下游搜出好几里地,依然一无所见,他很是心慌。前方蹄声嘚嘚,似乎有人策马而行。他唿哨一声,带领大伙猛追过去,那人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咋地,并未逃跑,见他们追近,反而勒住马缰,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火把照耀下,竟是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姑娘,看服饰该是叶赫部西边草原上的牧民。
  亚布冷冷地喝道:“你是谁?一个姑娘家,为何深夜独自四处游荡?”
  那位姑娘渐渐镇定下来,这话她倒是听得懂,答道:“我家亲戚有一群马儿不见了,全家人正分开来四处寻找,一共十六匹,其中有五匹小马驹,不知各位大哥见到过没有?能不能帮忙找一下?求求各位大哥啦!”言来一脸焦急之色。
  亚布自己还烦心着呢,美女固然可爱,若在平时他一定乐意做一位护花使者,可眼下性命重要,哪有心思帮她找马?
  叶赫部西边邻近的草原上,由北往南分别有喀尔喀、插汉和朵颜三大部落,和女真使用类似的语言,只是口音不尽相同,由她的口音,他有些拿不准是哪个部落的,便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属于那支部落?”
  圆脸姑娘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叫哈日娜,朵颜部的,但亲戚在插汉部。”
  亚布点点头,插汉部倒是离此地不远,往西穿过叶赫部南边就是,便说道:“咱们倒是很愿意帮忙,不过眼下咱也正急着找人,不知姑娘刚才见到过一位白袍少年没有?”
  哈日娜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连连摇头道:“没见过。今晚跑这么远的路,除了你们,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人。”
  亚布有些讨好地说道:“我叫巴台亚布,沙尔堡领主的堂兄,欢迎姑娘来堡里玩儿,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到姑娘家去做客。眼下咱们有急事,就先告辞了!”
  他身后那帮家伙一阵起哄,簇拥着他继续往下游搜寻。仗着是雅丹的堂兄,平时他作威作福惯了,这帮弟兄对他敢怒而不敢言,刚才竟借着海格的威风把他胖揍一顿,现在身上还疼,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他一心想找机会报复,可法不责众,加上眼下找到那个少年比什么都重要,报仇之事且等以后再说了。
  哈日娜策马在附近缓缓兜着圈子,直到亚布等人渐行渐远、消失不见,她才策马过河,往西走出数十丈后跳下马来,在地上掀开一堆牧草,下面有个浅浅的土坑,现出一个衣衫破烂不堪、浑身湿透且血肉模糊的人体,月光下满脸血污,已看不出面目。
  她脱下长袍裹住他的身子,费力地将他抱上马背,趴伏在马鞍之前,随即她翻身上马,右手抱住他,左手握缰,往西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一口气跑出十余里地之后,她才稍稍松口气,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终忍不住潸然泪下,肩头剧烈耸动,抽泣不已!他脸色铁青,已探不出是否还有呼吸,浑身冻得象一根冰坨坨,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几乎已不成人形,也不知骨头又断了几根?能保得一丝心跳,已是奇迹中的奇迹!
  哈日娜带着他星夜兼程,于天亮前赶到插汉部以南十余里处,在天坑附近找到位于陡坡之上、隐藏在藤蔓和杂草丛生的那个洞口。她跳下马,将无月小心翼翼抱下来,拨开藤蔓将他放进洞中,卸下所有马具,将马赶走自个去吃草,随后拖着马具藏进洞中,回身将藤蔓重新掩上。
  他的伤势实在严重,能否活过来她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已没法继续赶路,她只能找地方先把他藏起来,且看看伤势再说。
  她身为草原姑娘,多少都懂些草药的特性,沿途她采集了一些,背负无月在洞中摸黑前行,经过五六个转折,估计已深入洞中数十丈,她才放下他的身子,燃起一堆篝火,将他的身子烤热,然后解下破烂衣衫,给他身上的伤口敷上嚼烂的草药。
  然而她不懂如何检查断骨,更不懂如何接骨,实在不行,只好冒险带他赶回朵颜部,找老吐班设法救治了。
  料理完毕之后,她将长袍盖在他身上,手持火把一路向下,走向山洞深处,有些地方比较狭窄,她只能爬过去,过了那个岔道之后不远,地势转而变成略微倾斜向上,那条地下暗渠依然还有浅浅的水流在缓缓流淌。
  她取出皮囊盛满水,回到无月身边,清理他身上和脸上的血污,足足来回五趟之后,她才取来足够的清水将血迹完全擦净。经过一夜的折腾,此刻她已是筋疲力尽,躺倒在无月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身子,胸膛之间贴得很紧,心窝贴着心窝,她得随时感觉他是否还有心跳。
                           


第181章 心灵共振
  他的心跳始终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即便有,也是时快时慢,依偎在一起久了,她的心跳也变成那种节奏。他的心跳得快,她高兴之下心跳也跟着加快;他心跳慢了,她心绪沉落之下,心跳也随之变慢,甚至是若有若无……
  然后她又发现,这种节奏是由无月带动,然而她心跳的强度似也能对他产生影响,每当她想起那些甜蜜的时光,心儿咚咚直跳,二人的心窝之间似能产生共振,带得他的心跳也会加强一些,虽不明显但她能感觉得到,因为她此刻全神贯注于他的心跳之上,有任何细微的变化,她的心都能有所体会。反之,当她每每念及他伤重难治之时,他的心跳也会随之变得微弱。
  于是她全心全意去想记忆中所有那些幸福的时光,从小到大……幼年时期的幸福时光截止到母亲自杀,便告一段落,后来的许多记忆只能称为快乐,在脑际飞快闪过,直到遇见他,一幕幕缓缓在心底流淌,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是幸福的最真实写照……
  她蓦然发现,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竟有一多半源于这段和他短暂的相处之中!于是她想到的人和事多半都与他有关,然而每当想到他,便会联想到眼下的处境,心绪便会沉落谷底,令她十分烦恼,甩都甩不掉!
  她想得很出神,也想得很累,眼皮渐渐沉重,心灵被放飞、在无限空际自由驰骋,于是她的唇角忽而上翘、时而下弯,迷迷糊糊之际,无月曾对她说过,男女之间有心心相印这回事,那是一种人间真爱,这种爱,可以将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人紧密联系在一起,相依相偎、白头偕老,看来,他说得不错……
  他说的每句话都那么真诚、发自肺腑,而且,都很有道理,他真的好聪明……
  ***    ***    ***    ***
  来到围场已快一个月,对她很是关照的大小姐走了,经常陪她聊天读书的晓虹姊姊走了,绿绒姊姊整日价失魂落魄;罗刹门首脑人物大多都不在,艾姊姊虽被紧急召回,却忙得不可开交;她和本门姬吴两位长老又聊不到一块儿……
  最关键的是,大哥已失踪,能否还有相见之日?丽儿最近的心情可谓糟糕透顶,原本无忧无虑的人生彻底陷入低谷。
  最近恒山派烟掌门倒是经常请她去吃饭,席间挺着个大肚子尽跟她聊些育儿经,她倒是也听得津津有味,以后或许会用上的。每次都有那个小津作陪,记得大哥曾向我提起过这小子,很有点那个意思,烟掌门也总是说些无聊的玩笑话,难道想要我做儿媳么?想得美!
  想想都心烦,最近她已很少去烟掌门那儿,身边只剩下梅花姊姊还能说上几句话,可最近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不好,聊不上几句便再也无话可说,真是无聊透顶,还是在爹娘身边好啊,真有些想家了!
  她静静地躺在绣榻上,已是深夜,案几上的烛台她留下一支蜡烛未熄,平时这个时候她早就进入梦乡了,可最近翻来覆去地很难睡着,总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呆呆地看着昏黄幽暗的帐顶,在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初春的原野已有零星的山花绽放,渐渐变绿的草地散发出芬芳的气息,她沿着一条溪流欢快地奔跑着,张开双臂投入大自然的怀抱。身后的弟弟笨死了,总是跟不上她,她只好停下来等等。每年出来春游,这小家伙都是她的累赘,若是有个大哥哥就好了!
  弟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离得还远哩。她等得不耐烦,目光在溪流边梭巡,咦~前面草丛中似乎躺着一个人?她跑过去一看,那人的衣衫比乞丐还要破烂,浑身上下全是横七竖八的伤口,血肉模糊、面目难辨!
  这人好可怜啊!不知断气没有?她蹲下身子探探鼻息,似没有呼吸,摸摸心窝,似乎隐隐约约还有心跳,她捧来溪水把他脸上的血污擦净,天啊!这不是大哥么?怎么变成这样子啦?
  她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随即猛省,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救人要紧!她背着大哥四处找梅花,可到处都不见她的踪影,平时认识的那些精卫队大夫一个都不见,也不知躲哪儿去了?
  她不敢耽误太久,赶紧施展自己所知道的那点急救方法,想法先救醒大哥再说。她掐人中,嘴对嘴地帮助他恢复呼吸,折腾半天,大哥总算缓缓睁开了双眼。
  “大哥,是谁这么坏啊,竟把你伤成这样?呜呜呜……”她泪如泉涌,哽咽难言。
  “丽儿妹妹,大哥恐怕已经残废,今后没法再照顾你啦。你可要自个儿多长点心眼儿,小心别被人家欺负……”大哥说得有气无力,似乎随时可能断气。
  她急叫道:“我没事的,大姊和梅花姊姊她们对我都很好,倒是大哥千万不要泄气,我一定要设法治好你的伤!”
  “我觉得背上和腰间好疼,脊椎骨好像断了,浑身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即便治好了,也是终身残疾,妹子就不用费心了!与其成为一个废人,自己受罪不说,还拖累大家,我情愿死掉算了!”大哥的神情就像在和她永别!
  她哀哀欲绝地哭道:“即便真象大哥说得那样,你也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我不能没有你!呜呜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决不会抛下你,我情愿侍候大哥一辈子!”
  大哥很难过:“我这个样子没人会要我,你跟着我会连饭都吃不饱……”
  她坚决地道:“没关系,我可以出去挣钱养活大哥!”
  大哥直摇头:“妹子别说傻话了,你一个小女孩,啥都不懂,靠什么本事挣钱?”
  她仔细想想,也是啊,自己既不会种地织布,又不会做生意,靠什么挣钱呢?楞神半晌,她冲口而出地道:“我会武功,可以去做杀手赚钱!”
  大哥一付痛心疾首的模样,皱眉道:“你知道杀手是什么意思么?”
  她说:“当然知道,就是有钱人指定让我杀谁,我就去把那人杀掉,然后让雇主付钱给我。”
  大哥不悦地道:“若是雇主要你杀的是好人呢?”
  她咬咬牙,思想斗争很是激烈,终还是坚决地道:“为了养活大哥,我也顾不得了!”
  大哥很失望的样子,好半天没说话。她急道:“大哥怎么啦?我说错话了么?”
  大哥思索半晌,才语重心长地道:“丽儿,大哥的身世莉香阿姨一定尚未告诉过你。你知道么?我的父亲和家人就是被飞鹰门杀手屠戮殆尽的,绥德萧家就剩下我和娘幸免于难!所以,无论如何,你决不能去做杀手,能答应么?否则大哥死不瞑目!”
  她听得心情无比沉痛,哽咽着道:“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帐顶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也不再是幽暗的昏黄色,那些精美的金丝刺绣牡丹花闪闪发光、金光灿烂,她转头看向窗户,已是天光大亮,刚才所见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感觉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摸,满是泪水,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双眼肿得跟桃子一般,又涨又涩!虽只是梦境,但那可怕的景象无比清晰、历历在目,她的心怦怦直跳,难道大哥真的遭难了么?
  她霍地跳下床,必须设法去救他,马上!
                           


第182章 混沌世界
  插汗部天坑附近山洞中,无月差不多于同一时间也缓缓睁开双眼,浑身不觉得疼,只是哪儿都动不了,眼前火光闪闪,很是刺眼,却一片模糊。
  一条朦胧的身影啜泣着、呼唤着,她刚才的话令他吃惊,纯洁善良的丽儿妹妹怎会想到要做杀手?是梅花教她这样说的么?目的是为了让他明白,杀手也是一种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正当职业么?
  丽儿的话令他很生气,很想教训她一番,直接告诉她不许这样!可仔细想想,生硬的说教和晓之以理不如动之以情,这是他从对情儿失败的教育上得到的教训,所以他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丽儿,让她明白杀手是个多么坏多么残忍的职业,眼下她还在哭,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滚下陡峭悬崖的可怕场景在脑际回放,天旋地转,树干、岩石和棘刺也在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身子不停地撞向坚硬之物,似能听见体内筋断骨裂的噼啪声,他的心猛地一阵收缩!
  我还活在世上吗?之所以还有意识,仅仅因为元神还在么?
  周围一片混沌,熊熊火光就像三昧真火,炙烤着他的元神,魂魄似已被抽离躯体,不再受他的意识控制,丝毫无法动弹。
  他竭力增大双眼,却始终难以聚焦,感觉就像做噩梦,徒有意识,却什么也无法主宰!眼泪滴到他的脸上,又湿又热,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无月,你醒醒啊,别吓我!呜呜呜……”
  不对,这不是丽儿的嗓音,倒像是哈日娜……
  也不知过了多久,辗转挣扎着,他终于看清了一些,果然是她,正泪光盈盈地看着自己,不停地呼唤着。
  “哈日娜,果然是你!你没事么?真是太好啦!”他心中呐喊,也不知发出声音没有,心头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这些天他很是担心她被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所害。
  “嗯,是我!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吓死我啦!”她依然抽泣不已。
  无月竭力说道:“我记得自己设法滚下悬崖,以免落入绣衣阁的人手中,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找到我的?”
  哈日娜大概说了一下这些天来的经历。那天深夜她设法将追兵引开,向西方大草原上逃去,为了将他们引开的远些,她一路上走走停停,凭借熟悉地形,和那帮人大捉迷藏。然而到天光放亮时,她再难找到合适的地方藏身,被杀手们渐渐追了上来。
  她眼看着无法脱身,正暗自焦急,一位蒙面白衣女子如散花天女般从天而降,也不说话,截住那些黑衣人厮杀起来!那位女子非常厉害,连那些穷凶极恶的黑衣杀手见了,也有些畏惧的样子,然而仗着人多势众,他们仍是一拥而上,和她恶斗起来。
  白衣女子出手狠辣无比、悍不畏死,有时为了杀掉一个强敌,不惜先挨上一剑!杀掉十多个黑衣人之后,领头的黑衣人大约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便唿哨一声,带着剩下的人退走了。
  等黑衣人消失不见,白衣女子一下子便倒在地上,看来也伤得不轻!她忙上前一边查看白衣女子的伤势,一边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伤势严重,等我采些草药先替你包扎一下,再随我回去好好养伤吧。”
  白衣女子看了看她,似乎怔了一怔,一言不发地挣扎着爬上一头巨雕背上。见白衣女子身形摇摇欲坠,她追上去想要阻止,却被女子一把推开,随后巨雕双爪猛一蹬地,便飞走了!
  “等等!”无月打断她的话头,急急地追问道:“巨雕?什么样的巨雕?”
  哈日娜皱眉回忆道:“一种巨型金雕,我还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非常厉害,还能帮那个白衣女子对敌呢!”
  “那个白衣女子使用什么兵刃,长得什么模样?”无月万分焦急地道。
  “一把锋利弯刀,看起来很沉重……”她随即把白衣女子的形貌详细描述了一番,唯独面部特征没法形容,因为她是蒙面的。
  无月喜极而泣,喃喃自语,北风姊姊,一定是她!她果然苏醒啦,哈哈哈!!谢天谢地,梅花我爱您!您果然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可敬可爱的梅花娘娘!回去后我一定为您建一座生祠,供奉梅花娘娘的神像!可是……晕~她人就在咱家,还另供什么神像?不管了,建好神庙就把她抱上宝座,成天供着……唔,万一她缠着我就地办事咋办?在神庙里那个可不好……
  想起梅花的好胃口,他实在头疼!随即又想北风姊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禁大为担忧,然而以他此刻的状况,又能如何?
  哈日娜见他的脸涨得通红,一付如痴如狂的神色,和平素温雅从容、泰然自若的气度迥然不同,很是吃惊地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无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之激动难以言表,说道:“岂止是认识,她就是我那最可亲可敬的北风姊姊啊!你竟与她失之交臂,委实可悲可叹!”
  哈日娜一脸惋惜之色,早知如此,该无论如何也要留住她的,可北风力气如此之大,重伤之下伸手一推,她便摔个四脚朝天,又如何拦得住北风?
  她接着回忆道,北风离开之后,她匆匆回家,终是不放心脚伤未愈的无月,便告诉父母要去插汗部看望朋友,可能要待上好一阵子,父亲问到底要多长时间?她说或许十天半月,或许要半年,她也说不准,视情况而定。
  儿子在宣府铁骑服役,她又要走,父母很是恋恋不舍,却也拗不过她,为她准备了一大堆远行必备之物,谆谆告诫一番独自上路的各种注意事项。离家之后,她根据那帮黑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踪下来,整整六天六夜之后,终于在插汉大草原东部的忽儿河边追上那帮黑衣人,那些绣衣人也夹杂其中。
  那帮人兀自过河,一路闯入叶赫部的地盘,天黑时竟跑到叶赫堡西南方七八里地之外安营扎寨!她藏身于附近一片密林中,安顿好马匹,密切监视着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主要是想知道无月是否已被擒,若真不幸落入虎口,她好设法搭救。
  第二天,那位李大人便带着几个绣衣人进入叶赫堡,不知找两位堡主何事?从东西两个堡门的守卫对他的态度上来看,他和两位堡主似乎都挺熟络,大约分别呆上半个时辰左右之后,才离开叶赫堡返回驻地。
  当天夜里,大约午夜时分,她在林中被一阵喧哗声惊醒,忙睁开眼来,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黑衣人的帐篷那边被数十支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瞧他们如此匆忙上马,叶赫堡那边莫非有无月的动静?她一下子紧张起来,远远地跟在黑衣人后面,一路往北狂追。
  一个多时辰之后,那伙黑衣人才在北边的忽儿河南岸截住一辆马车和十多个叶赫部骑士,远远地见马车上跳下一个管家模样的白袍中年人,连比带划地和李大人交涉半天,似乎是说有急事要出远门。李大人装模作样地客套一番,只好带人怏怏而回,继续密切监视着叶赫堡那边的动静。
  那些天她一直藏在密林中,呆得既无聊又焦急,也不知无月到底去了哪儿?直到前天下午,打东边来了几个壮汉,看服饰该是辽东女真人,骑着高头大马直奔李大人的帐篷而来。她心中很是奇怪,千禧朝和辽东女真已闹得水火不容,边界上冲突不断,两边的人怎会暗中有所来往?
  没多久她就有了答案。或许是为了保密,那位领头的辽东女真大汉拉着李大人来到密林边商谈起来,无巧不巧地,竟离她藏身之处不太远,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他俩的谈话!
  李大人居然也会女真语,但说得不太流利,双方比手划脚地,似乎在谈一桩交易,听了半天,她得知那个壮汉名叫海格,来自辽东女真沙尔堡,而那位李大人居然是千禧朝绣衣阁副统领,名叫李天秀。而他俩想要交易的筹码,竟是萧无月!
  她简直惊喜交加!喜的是无月如此伤势,竟能带着情儿千里迢迢地逃到辽东女真部;令她吃惊的是,他要投靠的人就在那边,为何居然忍心出卖他?他们为何如此没有良心,为了钱财竟出卖自己的好兄弟?
  海格的要价似乎很高,令李天秀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决定成交,交易地点就在这片密林中,李天秀负责派人筹措财宝,海格则回去把人质偷偷送到这片密林中,他最后还再三提醒李天秀,此事决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等二人离开之后,她也比较熟悉这一带的地形,盘算了一下,由沙尔堡过来,大黑山乃是必经之路,然而路线却有两条,一条是通过盘山小路过来,距离较近,但山路崎岖难行;另一条是往南绕过大黑山,穿越森林和沼泽过来,距离稍远,但好走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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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歪打正着
  琢磨了半天,她只有在大黑山区才有出手抢人的机会,可是该选择潜伏在哪条路线附近呢?
  犹豫了好久,她最终选择了大黑山南麓,理由很简单,那儿有一个大峡谷,便于隐藏人和马,待女真人经过时突然冲出救人,成功机会更大,而且谷中岔道纵横,抢下人之后也便于藏身,至于能否逃过辽东女真人的搜捕,也只能尽人事以待天命了!
  结果她选错了路线,却阴差阳错地中了大奖!
  在谷口守候两天之后,别说辽东女真人,连鬼影儿都没见到一个,她等得心急如焚,担心选错了路线。昨夜,她正斜靠在溪流边一块干燥的岩石上打盹儿,忽然被东北方一阵急促杂沓的马蹄声惊醒,她心中大喜,正打算上马手持腰刀发动突袭,却发现山谷深处似有一根长长的木桩被急流冲下,经过她身边时哗地一声冲起浪花,溅得她一身是水!
  她忙凝神看去,那条白影上象枝叶一般飘荡之物乃是破烂衣衫,哪是木桩?分明是人啊!
  她顺流紧追不舍,在谷口外水势较缓处捞出这个浑身稀烂的人,用水擦净他脸上的血迹和污秽之后一看,天啊!竟然是无月!
  她喜极而泣,也顾不得探探他是否还有呼吸,急匆匆地抱着他上马打算逃走,然而听见东北方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匹马载两人逃跑肯定会被追上。急中生智之下,她匆忙找到一个土坑将他放进去,附近有叶赫人收集起来喂养牲畜的草垛,她取来打散全堆在他身上,掩住他的身子。
  刚好弄完跨上马背,沙尔堡的人就沿河滩搜过来了,她只好昧着良心,编造一个谎言骗过那帮人,然后……
  听她说完这段离奇诡异又万分凑巧的经历,无月心中感动,喃喃地道:“哈日娜,若不是你,我即便没被冻死或流血过多而亡,也会被他们抓去拷打折磨至死!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言来哽咽不止。
  哈日娜轻轻捂住他的嘴,摩挲着尚有些凉手的脸庞,柔声道:“咱俩之间不用说报答二字,你不是说过,人与人之间有心心相印这回事么,我和你就是,要不,我咋会明明选错了路线,却偏偏凑巧碰上你?”
  无月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她的泪眼中深情无限,是啊,患难见真情!一个月的逃亡生涯,令他看清了世道人心的险恶,也看到了人性的无私闪光,所有这一切都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尤其是眼前这位淳朴善良、勇敢无畏的朵颜姑娘。
  好半晌之后,哈日娜才轻声问道:“等养好伤,你还打算前往辽东女真属地么?”
  无月想了想,皱眉道:“我到现在才知道,女真部落众多,而且也有派系之分,我就这样乱闯过去显然不是办法……”
  哈日娜忧心忡忡地道:“那可咋办呢?要不,你干脆就留在朵颜部,做一个……”后面的话似已说不出口,脸上微微一红。
  如此爽朗的姑娘竟流露出扭捏羞态,却也别有一番风情,无月不禁看得一呆!他思索半晌,缓缓摇头道:“哈日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是我不愿意,而是绣衣阁的人不知用的何种追踪之法,如附骨之疽一般怎么都甩不掉!我若留在朵颜部,必然会给你和族人们带来灾难。”
  他心中忽然闪过灵缇临别时曾说过的话:你若遇上危险,可到位于雾灵山麓、黑峪镇以南十多里的凤吟宫去找我,只要到了那儿,便没人能够伤害你。
  念及于此,他沉吟着道:“实在不行,我只好暂且到燕山地区一个朋友那儿去避避风头再说。”
  哈日娜问道:“那地方你去过么?是否安全可靠?”
  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才想起人家,无月心中大感惭愧,赧颜道:“去过,不过去时和离开时都处于昏迷状态,不辨路径。至于是否可靠,我也说不太准,不过就眼下看来,那儿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哈日娜点点头说道:“那也好,宣府铁骑就驻扎在那附近,我可以带你先去找我哥哥,只要说出你朋友的姓名,他一定能找到。另外,我们前往燕山的路上要经过宣辽军驻地之一的辽西重镇大定堡,我可以先去那儿找人向哥哥传讯,让他带人迎上来……”
  无月皱眉道:“这可不行!我是朝廷钦犯,不适合与官方人物会面,那会给你哥哥带来窝藏钦犯的嫌疑。何况你为了我一路奔波劳顿,我怎忍心再让你跟着我前去冒险?”
  哈日娜轻轻靠在他身上,含情脉脉地道:“我不怕!我已打定主意,以后要一直跟着你,直到天的尽头和海的那一边。即便海水干了,岩石变成粉末,也绝不改变心意……”
  无月莞尔一笑,纠正道:“你这话在中原有句成语,叫天涯海角、海枯石烂,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只是你可要吃些苦头啦!”
  哈日娜坚定地道:“我不怕!”
  无月心中感激,艰难地抬起手和她拉勾起誓。
  洞中一时安静下来,他随即想起一件揪心之事,这世上令他牵挂的人和事太多太多了,即便他有心无力,可只要静下来便会纷至沓来地涌上心头,最近又添上一样,那就是情儿的下落!
  这丫头脑子不太灵光,独自在那片荒山野岭里也不知遇上危险没有?自己说过的,绝不会撇下她!他实在不忍再让哈日娜受累,可自己伤重至此,除了向她求助已别无选择啊!于是他把情儿眼下的处境向她大致说了一下。
  哈日娜急忙问明了情儿被扔下马车时的大致方位,殷殷叮嘱他一番之后出洞而去,吹响口哨招来坐骑,也顾不得配上马鞍便一跃上马,向大黑山方向疾驰而去!一个小女孩孤伶伶地被抛弃在一片猛兽出没的荒野之中,令她怎能不着急?
  无月除了焦灼不安的等待和不断地为情儿祈祷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心中的煎熬也无人可以倾诉!
  洞中无日月,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感觉中是如此漫长,好容易才盼星星盼月亮地见到哈日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无月紧张地看向她的身后,希望上次她返回饿狼谷中找回情儿的那一幕能再次重演,然而他失望了!
  哈日娜走遍了那一地区也没能找到情儿的踪迹,问遍了那附近的所有猎户也未打听到情儿的下落,都说未曾见到过这样一个小女孩。经过整整一天一夜不间断的搜寻和打听之后,她实在不放心无月的伤势,只好带着一身疲惫匆匆返回。
  听她说完此行经过,无月心中被焦虑不安塞得满满,情儿还是一个孩子啊!把我当作父亲一般信赖,若她真的出事,我怎么对得起她那刚刚过世不久的父亲!
  然而焦急归焦急,眼下他除了养伤啥也做不了。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其间哈日娜又出去过好几趟,除了继续四处寻找情儿,还到插汉部找大夫讨来不少伤药,带回不少食用之物,无月的伤势渐渐好转,尤其重要的是,她这次带回的伤药对生肌活骨效果奇佳,他的右脚骨折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已能起身手拄拐杖走路。
  断脚已折磨他近一个月之久,不仅疼痛难忍,其间遭受的诸般磨难皆由此而起,如今终于可以自行活动,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等上路时,哈日娜就不必那么辛苦,但凡离了马背就必得背着自己赶路了。然而令他揪心的是,任哈日娜如何尽心竭力地到处寻找,情儿始终如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他颓然长叹一声,摸摸怀中那块黑色圆盘,一时好奇心起,这件形似钥匙之物,它能开启的密门到底在哪儿呢?
  于是他拄着拐杖,哈日娜手持火把,二人相携着往山洞深处走去。由二人藏身之处到那条依然还有潺潺流水的地下暗渠这一段,哈日娜为了取水已来回走过无数次,行来一路顺畅。过了这一段,二人沿暗渠一路摸索着上行,这是一段很长的山洞,地面湿滑、凹凸不平,转折处也多,还好坡度不算太陡,在哈日娜的扶持下,无月一步步地向着那座鲜卑古墓前进。
  在漆黑曲折的洞穴中,火把能照亮的范围不到一丈,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抵达那座十多天之前于千钧一发之际适时开启、令二人得以侥幸逃生的暗门处。
  那道厚重的石门依然敞开着,走进去之后回头一看,那幅壁画被急流冲刷得颜色变淡了些,但精细繁复的雕刻线条尚未遭到破坏,还能看清图像的轮廓,由于石门滑开,壁画被一分为二,居中的女神、飞天女神、战神像与右下方那个童子坐像分离开来,童子身下的莲台上,因机括按钮缩进石壁而现出的圆孔也还在。
  地窟大厅之中仍有约两寸深的积水,缓缓流动着注入暗渠之中,火把光照下,地上散乱的尸骸少了许多,看来被急流冲走不少,有些小鱼小虾在水中游动,却不见多少泥沙,不知是已被那夜的急流冲走,还是灌入的河水本就很清澈?
                           


第184章 悍妇莽汉
  二人当初侥幸脱险时未能带走的那堆东西,其中较重的陶器、金器和铜器等物散落一地,那几枚图案各异的珍贵金饰牌和透雕镂孔饰牌也都还在,哈日娜一一从水中捡起,收进他的随身小包袱之中。
  淌水往前走了几步,无月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怀中的黑色圆盘凑向童子座下那个圆孔,某些地方有点吻合但又无法沉入圆孔,显然有些部位不合,将圆盘转了几圈仍是如此。他收起圆盘,看来不是此处了。
  二人穿过大厅,进入对面那间墓室,对于梦中醒来后女战神像的无故失踪,他依然耿耿于怀,下面一定有道暗门,否则怎会如此?他在雕像原本所在的位置上仔细查看良久,地上竟看不出一丝缝隙,凝神思索半晌,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联想到萨满神庙中那个差点令自己形神俱灭的诡异女神,传说中怪力乱神之事,难道竟是真的?
  出了这间墓室,二人沿左手边甬道一间间墓室查看过去,直到最里间,棺椁中腐烂的遗骸无一例外,全被那天的急流冲得七零八落、残缺不全。这间墓室的墙上呈一字型排列着八个碗口圆径的孔洞,孔间距均在两尺左右,此刻仍有水流出,只是水势不大。
  无月暗想,上面应该是大灵河河床位置,这样一条大河,绝不会因灌入地下古墓而导致河水枯竭,此刻由这些孔洞灌入石窟中的水势之所以变缓,估计是机关又开始合上了的缘故。
  见他呆呆地看着墙上,哈日娜便踩在棺椁上,把整个右臂伸进去一个孔洞之中,但觉洞壁如蛇洞一般光滑、曲折,根本摸不到底,不知小洞之外又是什么光景,倒弄得她一身水湿!
  无月在每间墓室中都万分仔细地东摸摸、西看看,仍未找到和神秘圆盘上的那些凹凸处完全吻合的所在,若能找到识得圆盘上这种古怪文字的人,或许便能解开鲜卑宝藏之谜?
  回到洞中藏身处,二人早早睡下,于凌晨时分起身收拾停当,摸黑出得山洞,哈日娜一声唿哨唤来自己的马,重新套上鞍辔之后、与无月双双骑上马背,这次不再往西南经过喀喇沁草原,而是沿大灵河、土河向西偏南方向而行,直奔燕山山脉东段的雾灵山……
  ***    ***    ***    ***
  阿什河畔,慕容领地治所阿城。
  慕容领地地广人稀,其范围大致包括混同江(松花江)、黑龙江流域及其交汇处这片广阔地带。领地北部的虎尔哈部再往北人烟更加稀少,直到遥远的北山(外兴安岭)地区才有一个北山女真部聚居,该部落人少实力弱,与慕容领地很少有来往。领地往东的阿速江(乌苏里江)流域、兴凯湖直抵鲸海(日本海)这片辽阔土地,则由东海女真瓦尔喀部所占据。
  无论是慕容领地、北山女真还是东海女真瓦尔喀部,均属于寒带森林、沼泽和冻土苔原地带。这些女真部落生长繁衍在高山峻岭、带江连排之地,活动的区域山路险恶、骑不并行,比长白山地区女真各部的气候和生存条件更加恶劣许多。
  人类获取食物的生活方式跟地域有关,中原及江南宜耕,故较早进入定居农耕时期,靠耕作土地获取食物;蒙古高原只适于长草,游牧是唯一选择;辽东女真位于辽河平原,以狩猎畜牧为主,辅以俘获的奴隶进行少量耕种;而慕容领地周边地区属高寒地带,无霜期极短,也没有广袤草原,既无法耕种也不利于游牧,渔猎成为这些女真部落唯一的生存方式。
  在如此酷寒地区以渔猎为生的女真各部,利于长期保持部族的狩猎组织或武装组织,部落劳动力都被组织进来。马匹和武器属于私人,狩猎的收获、通过战争掠夺的财物和奴隶,均通过分配成为家庭财富,所以这种部落狩猎组织不容易出现贫富分化。
  当地人生活艰苦,常常忍饥挨饿,每次部落聚会之时,每户单独的狩猎活动就变成部落的集体狩猎,这样既可猎取更多的猎物,又是一种定期的军训,保持了部落的战斗力。集体狩猎时,若发现大群猎物,他们会集中部落力量,对猎物群进行围剿,其规模可以媲美一场小型战役。
  对于较少的猎物群,则以适当人数进行狩猎,通常是分成许多个由六七个人组成的狩猎小组。因为他们发现,这些狩猎小组相互协调配合,猎杀效率比大家一哄而上反而高得多。猎人们终生都在和各种各样的野兽或猛兽搏斗,时刻面临无处不在的危险,在生死之间徘徊。
  没有足够的智慧和经验,猎人便无法找到猎物,会饿死;找到的猎物若是猛兽,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他可能会被猛兽所伤甚至被咬死和顶死。象恶狼一样寻找、跟踪、布设陷阱、围剿和杀戮,便是猎人们的日常生活。他们集体狩猎时更是一支配合严密、经验丰富的杀戮机器,为围猎而采取的协调行动,堪比军中名将的排兵布阵。
  这种集体狩猎每年都要举行三、四次,往往造成围场内的猎物急剧减少,掠食动物都有自己的领地,这些女真部落也一样。狩猎和战争掠夺是相通的,某部落领地内财物和猎物多了,便会引起相邻部落的贪欲,进而越界掳掠一番。在当地各部落看来,掠夺是比劳动所得更容易、甚至是更荣誉的生存手段。
  因此,慕容领地和瓦尔喀部之间为掠夺领地、家畜奴隶和财富的战争,已成为双方交往的主旋律,边界上小规模的持械血腥群殴更是家常便饭。慕容领地辖下的窝集部与瓦尔喀部交界处的兴凯湖畔,便成为双方反复争夺、厮杀血战的主战场,原因很简单,兴凯湖里出产大量双方都爱吃的美味大鱼!
  慕容格格中军帐中,正在召开一场部落首领会议,议题主要是如何解决领地东部的瓦尔喀部这一长期隐患。
  慕容紫烟首先做了情况介绍,自去年二领主窝泰根尽起四大部落精锐旗兵征服瓦尔喀部未果,对方首领底斯密变得更加狂妄,屡屡纵骑侵扰窝集部的草场和森林,掠夺人口和牲畜。最近该部落又频频发起挑衅,窝集部族长汪吉古率部众奋力抵御,却难敌人多势众的瓦尔喀部,不得已派人向二领主求援……
  她话音未落,浑身披挂闪亮铠甲的齐天格格已长身而起,摩拳擦掌地叫嚣道:“那还有啥说的?让我带人去揍他个屁滚尿流!第二暴龙军已训练完毕、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发兵兴凯湖畔、直捣底斯密的老巢!”
  慕容紫烟想起父王所言,对外征服乃扩充领地实力的最佳途径,言下之意,谁对外征服的地盘,就该归谁,根据她以往的经验也验证了这一点,当下点点头道:“韵儿稍安毋躁,话虽不错,不过兵凶战危,战争不同于打架斗殴,对敌情的分析和情报搜集工作还是很重要的,咱们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我想先听听各位部落首领的意见,虎头,你先说说。”
  虎头是她对窝泰根这位老部下的昵称,他当下说道:“敌酋底斯密不仅勇猛善战、且狡猾如狐,时常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过就跑,既然是要征服对手,便需周密策划一番,断掉他逃往沿海各岛屿的退路。”
  随即他又详细汇报了一下人马动员和辎重筹备等情况。
  接下来发言的是窝集部首领汪吉古,他和二领主率部和对手恶战多次,在座之人若论对瓦尔喀部强悍战斗力的体会之深,谁也比不上他俩,深知吞并对方绝非大小姐想的那样容易,所以他发言的重点是介绍对手的兵力和装备情况。
  接下来各大小首领一一发言,晓虹反倒一直没吭声,眼下她只需了解作战对手的基本情况,她来这儿的主要职责是随军出征时为夫人出谋划策,而非在战与不战的问题上指手划脚。
  初来乍到时她这付娇滴滴的模样很让这帮彪悍的女真人瞧不起,为此大小姐时常为她出头,那帮莽汉和悍妇没少挨大小姐的拳脚,被揍得爬不起床,她要让这帮徒有一身蛮力的家伙明白,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都要靠脑子,战场上二小姐的脑子比五百精锐旗兵的蛮力加起来更加管用!
  为了让这帮笨蛋对晓虹心服口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若真是各率三千精兵上阵交锋,自己也未必是二小姐的对手!
  她看似鲁莽,其实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关键之处自己也有些心眼儿,别看她每晚头挨枕便睡着、清晨睁眼后便四处乱窜到晚间,没空想问题,但她有着在梦中思考问题、醒来便有所悟的天赋,她对晓虹的称呼变为二小姐也是很有讲究的,既像暗示又并未明确承诺什么,便能起到拉拢晓虹的作用。
                           


第185章 战神出击
  见战神一般桀骜不驯的齐天格格都对这位小美人如此心服口服,大伙儿才不得不收敛起对晓虹的轻视之心,开始认可她有资格出席如此重要的首领会议。然而一贯谨慎的晓虹依然觉得自己还是该低调一些,免得给自己招来无谓的麻烦。
  会上主张开战的意见占绝大多数,与这些首领以往的谨慎态度截然不同,无他,大小姐训练第二暴龙军的方法的确不同凡响、成果斐然,这些部落首领都是身经百战之辈,最近随领主观摩过几次第二暴龙军的分队实战对抗演练,其机动灵活的人马战甲配置、密切高效的协调配合及强悍的战力令首领们惊叹不已,其中所体现出的那种最先进的战争理念更是令首领们大为震撼!
  他们从未想到战争还是可以这样打的,第二暴龙军无疑已被凝聚为一个以齐天格格为大脑的力量超强的巨人,拉出去对付敌方的数千乌合之众,胜败可想而知!据他们私下估计,这支铁甲骑兵的综合战力至少比训练前提高五倍!信心源自于实力,这话一点不错。
  于是慕容紫烟给父王发去一份密函,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她决定率所部铁骑讨伐瓦尔喀部,目的有三:其一、对其挑衅行为加以严惩;其二、练兵,慕容领地内部众也是传统的兵民合一模式,军训方式和精卫队、罗刹旗兵完全一样,不过她认为实战才是最佳练兵方式;其三、这才是最重要的,她打算一举征服瓦尔喀部,将其纳入自己的领地范围。
  瓦尔喀部孤悬于乌苏里江流域偏僻之地,加上慕容紫烟这些年来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中原,才迟迟未能下定决心与其决一死战。精明强悍的五王子乌雅齐格倒是曾两度挥师北上,大举讨伐该部落,也只能是大肆劫掠一番便无功而返,一直未能将其彻底征服。
  千禧四十四年二月中旬,慕容紫烟以齐天格格率麾下第二暴龙军千余铁骑为前锋,自率三千骑为中军,兵分两路向阿速江进军、直奔兴凯湖畔讨伐瓦尔喀部。正如她对烟霞所说的那样,两个多月的身孕根本不足以影响她行军打仗。
  出发之前,周韵将随行的数十名第一暴龙军悍将和第二暴龙军千余铁骑召集到阿什河畔,人如铁、马如龙,呈箭尖型整齐排列,整装待发,箭尖直指东方。
  她骑在那匹彪悍狂暴、桀骜不驯的大黑马之上,一付中世纪骑士披挂,连人带马被亮闪闪的银甲裹得严严实实,昂立于阵前!
  她右手高举超大号狼牙棒,指向汹涌奔流的阿什河,铿锵有力地说道:“从肃慎、东胡、鲜卑到女真,这儿一直是哺育勇士的荒原与河流。暴龙军勇士们!”尾音倏地拔高。
  将士们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喳!呼啦!”
  “你们面前这条河流在远古时期时常泛滥成灾,人称暴龙河,就在你们的脚下,诞生过暴龙军这支由鲜卑勇士们组成的、战无不胜的重甲骑兵,昔日的暴龙军纵横无敌、曾一夜连下九城,谱写了一个又一个千古不灭的不败神话!今天,我要将这一光荣称号加诸你们的头上,希望你们续写祖先的不灭传奇。现在唱起古老的女真战歌,跟我出发,去征服大片土地,尽情掠夺女人、奴隶和财富吧!”
  她提聚真气发出的吼声如雷贯耳,使得每个战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极具煽动性的演讲,令将士们个个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按出虎啊~按出虎水
  祖先用血汗耕耘的土地
  生长出我们坚强的身躯
  按出虎啊~按出虎
  举目四望~人海茫茫
  那曾是勇士的故乡
  勇士现在去向何方!
  啊~啊~
  当萨满神鼓又一次敲响
  你就不会再感到恐惧迷惘
  穿越那荆棘让我们出发
  美丽的家在按出虎水!
  第二暴龙军骑士团齐声高唱激情澎湃的战歌,低沉雄浑的歌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他们将再一次踏上征程,去夺取萨满诸神赐予勇士们的一切!
  贞雯骑着一匹浑身白斑的青骢马屁颠屁颠地跟在小姐身后,一付崇拜得要命的表情,直拍着胸口说道:“小姐,您刚才那番演讲慷慨激昂,简直让人……啧啧!小婢简直都不知该怎样形容,现在我的心还噗通噗通直跳呢!”
  周韵皱眉道:“你们女真人不是一向坦率豪爽么?你可真是另类,我倒是希望你能多给我提提意见,免得犯错误。”
  贞雯想了想,说道:“就是最后一句话,嗯……抢女人和小孩,是不是太直白了一些?”
  周韵不以为然地道:“这帮蛮子斗大的女真蝌蚪字都认不了几个,大多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不这样说,给他们讲大道理他们能听懂么?你真是跟他们一样笨!哦,差点忘了,你本就和他们一路货色,跟来自天朝上国的本小姐简直没法比!若非被娘坏了血统,我一定会跟无月和晓虹一样聪明,对不对?”
  贞雯点头赞道:“可不是嘛,就这样小姐已够聪明了!”
  随即想想,这样说岂非是对夫人大不敬?回头见小翠就在身后,心想若是有向夫人告密打翻自己的机会,这丫头一定不会嘴软,忙又摇手道:“不不不!不对、不……”
  见小姐冷眼扫过来,方想起这样说岂非马上得罪小姐?一时间噤若寒蝉,感觉小姐至少有句话说得很对,女真人的确很笨!自己咋偏偏就是啊?
  一路晓行夜宿,翻越森林、穿过沼泽,横渡虎尔哈河和麦棱河,走过一千多里路程,到二月十七日,用了近三天时间,才长途跋涉地来到瓦尔喀部的聚居地,兴凯湖北岸一带。
  渡过麦棱河之后,地势变得平坦许多,第二暴龙军陆续经过瓦尔喀部一些聚居区。看着一栋栋稀稀落落散布四处的低矮木屋,周韵皱眉道:“没想到瓦尔喀部竟如此野蛮落后,连一座像样的城堡都没有。”
  艾尔菱紧跟在她身后说道:“是啊,生女真蛮子嘛,不过这个部落虽然落后,其部众之凶悍善战可是远近闻名,老王爷最为看重的五王子乌雅齐格殿下曾率大军北上讨伐过两次,也未能将这个部落征服,请大小姐切勿轻敌。”
  周韵冲她眨眨眼,说道:“莫非艾将军也跟他们一样,认为本小姐只是一位有勇无谋的莽夫……哦不对,蛮女么?”
  艾尔菱忙躬身道:“末将不敢!”
  周韵率部登上一座山丘,背对阳光立马于山顶,脸上阴影晃动,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她凝神注视着瓦尔喀聚居区那边的动静,但见那些木屋群落之间有一个广场,远远地可以看出,不少身穿皮袍的人正手持武器、骑着马向那儿汇集,男女都有,服装也不统一,看起来五颜六色。
  随后,两个壮汉和一个女人持枪策马缓缓迎了上来,三人身后马蹄声轰隆隆响起,大队人马向山丘这边蜂拥而来!
  周韵目测了一下,见对方约千余兵力,全是骑兵,个个身披皮质铠甲,但战马披甲的不多,回头对艾尔菱说道:“看得出,这帮人很彪悍,放心,我不会小瞧他们。艾将军,你带六到十纵队五百人马留在山上作为预备队,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原地休息、见机行事,这儿居高临下,要时刻注意监视周围各方向,提防被敌人从两翼包抄上来。”
  艾尔菱大声答道:“喳!大小姐也要当心。”
  周韵一马当先,率五百余暴龙军重装骑士策马下山,奔向她渴望征服的对手。
  离敌阵大约还有一里路左右,她举手一挥,勒马停下,转头对贞雯说道:“传令,一到五纵队以楔形冲击阵型列队,准备发起攻击!”
  双方人马均在为攻击做准备,从空中俯瞰,一个三角形阵列以周韵为箭头排列得整整齐齐。待对方突进到百丈左右时,周韵下马,小红和小绿早已准备就绪,用胸腹部和双手各自把牢那把超大号铁胎长弓的一头,小翠奉上“标枪”式长箭。
  瓦尔喀部众逼近至六十丈距离时,也纷纷由背上取下长弓,待冲到距敌阵三十丈时就是他们弯弓放箭的时机。
  周韵开始拉弓,五十丈,拉满弓,“呼”地一声风声劲急、风驰电掣般射出!
  领头三人居中的敌将应声而倒!
  又长又粗的标枪从他心窝附近穿过,余势不衰,把他身后二人串在一起,锐利的箭头又“噗”地一声捅进后面一匹马的前胸,唏律律悲鸣声中仆倒在地,将马背上之人重重抛出、摔得没头没脸!
  瓦尔喀人从未见过这么远的射程和如此超大号的长箭,大骇之余倒也夷然不惧,开始加速发起冲锋,力图早些和对方接近到长弓的射程范围之内,好射箭发起反击。
  周韵的超级长箭“呼呼呼”连珠发射,瓦尔喀部剩下的一男一女两位首领已有所警惕,身子贴伏于马背之上忽左忽右地沿曲线向前疾冲,这会儿被周韵射中的都是那些部众。
                           


第186章 血腥暴力
  贞雯双眼放光,急着为小姐统计战果,喳喳呼呼地嚷道:“小姐,这一箭居然也穿上三人吔!您真是厉害,截止目前,平均一箭杀敌接近两个,超级战神啊战神!小婢实在是佩服得肝脑涂地!”
  周韵叱道:“蠢货!不会用成语就别瞎说,该说五体投地,真是没文化!”其实她的文化也好不到哪去,否则咋会有这么笨的丫鬟?这条成语她刚好也用错过,还是无月帮她纠正的,这会儿正好用来教训贞雯。
  贞雯脸一红,赧颜道:“呃……小婢见您如此神勇,一时激动,说错了!”
  三十丈,双方同时弯弓搭箭,放箭对射,“嗖嗖嗖”之声不绝于耳,天空被密集箭雨遮盖,顿时为之一暗!
  在这种时候,暴龙军人和马装备的精良板甲显示出巨大优势,除非正面射中能扎进皮肉不到半寸,余者皆被板甲光滑的表面弹开,伤亡并不大。
  而暴龙军勇士个个膂力奇大,所用长弓虽不象统帅那般变态离谱,却也比普通的长弓大出一号,射出的密集长箭呈更加平直的弧线飞进瓦尔喀部阵中,皮甲如何抗得住如此劲急的长箭攻击?
  但闻“噗噗噗”的闷响声和“啊啊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瓦尔喀部众纷纷中箭摔下战马,有些未被射中要害的,竟被身后冲上来避之不及的战马给活活踩死!
  “小姐好棒耶!又射中敌人一个首领!”贞雯兴奋得玉颊通红。
  “别废话!传令,冲锋!”周韵跨上嘶鸣不止的大黑马。
  贞雯忙和小翠一起奉上小姐的超级狼牙棒,却也并未忘记吹响鼠哨。
  大黑马已等得不耐,风驰电掣般冲出,速度比周韵刚才射出的标枪也慢不了多少。她身后的暴龙军重装骑士们紧随其后,轰隆隆马蹄声整齐划一地响起,活像地面上一团被狂风推动的三角形黑云,向敌阵狂飙卷去!
  “轰轰轰!”两队骑兵迎头撞击的那一瞬,马匹和兵器相互撞击声中,一时间人仰马翻,骨骼折断的喀嚓声和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周韵头顶蓝孔雀翎在空中摇曳,一马当先,狼牙棒挥舞得团团乱转,杀入敌阵之中。狼牙棒“呼呼”狂啸声中,但闻“叮当、喀嚓,砰砰”之声不绝,伴随着敌人的阵阵凄厉惨叫,一时间挡者披靡。
  被她砸中者轻则腰斩,重则被砸得稀烂,肚破肠流,内脏散落四处!
  然而瓦尔喀部众的确生猛,个个仍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扑上来。一盏茶功夫之后,周韵已杀穿整个敌阵,狼牙棒前半截血红一片,原本闪烁寒光的那些尖刺上满是碎肉和鲜血,六十余人成为棒下幽魂,死得惨不忍睹。
  唯一剩下的那位瓦尔喀女将见她如此悍勇,顾不得和暴龙军骑士们缠斗,忙兜转马头向她冲来。
  周韵左手收紧缰绳,跑得正起劲的大黑马人力而起,唏律律马嘶声中,前腿在空中猛蹬几下,已调过头来,她缰绳一松,迎头冲向那位女将。
  双方马头快速接近,即将相交那一瞬,长柄弯刀和狼牙棒在空中对撼,发出砰然一声巨响!
  周韵但觉敌将手中的长柄弯刀倒也不轻,而且竟未脱手飞出!
  她灵巧地反手扫出一棒,女将身形猛地伏低,斜挂在马鞍右侧,狼牙棒由她发梢之上呼啸着扫过,险而又险地避过周韵这致命一击!
  双马交错而过。周韵勒马回头,眼中颇有赞许之意,点点头道:“你不错,叫什么名字?”
  那位女将尚有些惊魂未定,眼中异光闪动,朗声说道:“戈雅娜,你就是齐天格格么?”女真人崇尚勇士,虽是敌人也不例外。
  周韵点点头道:“原来是瓦尔喀部首领底斯密的长女,难怪如此神勇!幸会,你很勇敢、武力也猛,可惜仍非我之敌,投入我帐下如何?”
  戈雅娜摇摇头,也不再废话,拍马杀来。这次马头相交之时,周韵右手高举狼牙棒虚晃一下,并未当头砸下,而是低头避过对方刀锋,轻舒猿臂将她拖下马背,倒提在左手中,随手甩给跟上来的贞雯等四婢。
  跟得小姐上阵多次,贞雯等人杀敌不见有多大长进,干这活倒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三两下便将戈雅娜按住、五花大绑地捆牢。
  主将被超级长弓射死两个,剩下的一位被擒,且已死伤近半,可这帮瓦尔喀人的确悍勇,依然死战不退。
  周韵一声令下,作为预备队的艾尔菱率军冲下山丘,以无数次对抗演练时练就的高效率迅速散开成数十个小组,如以手使指一般相互协作、有条不紊地将瓦尔喀残部团团围住,竟无一人一骑能脱出包围圈,只能象围栏中的公牛一般左冲右突、徒劳地负隅顽抗!
  周韵策马来到戈雅娜身前,大声说道:“戈雅娜,下令让他们停止无谓的抵抗吧。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就这样白白死掉,实在可惜!”
  戈雅娜抬头看看,战场形势已不可逆转,又经过同胞夜天情的一番劝说,戈雅娜虽极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周韵的要求。
  夕阳残照,一片血红色的晚霞飘忽于西方天际。眼前的原野被鲜血染红,残肢断臂和令人作呕的脏器散落四处。
  和每次大战之后一样,贞雯都得忙着打扫战场、专门替小姐收回特制长箭,若是动作慢了铁定挨揍。
  被小姐射中的那名瓦尔喀部将领四肢大张地斜趴在枯黄色的草丛中,斜阳在他脸上形成一片青黑色阴影,身上的皮甲被乱马践踏得支离破碎,内衬的皮袍下摆向上翻起遮盖住颈项,他的身子被小姐射出的标枪贯穿胸际、被钉牢在草地上。
  贞雯正试着从敌将身上拔出标枪,枪头入土足有两尺多深,她来回扳动几下枪柄之后才总算拔了出来,尸体上顿时现出一个手腕粗的暗红色窟窿。
  但见小翠急匆匆地奔来,一脸讨好地道:“大姊,让我来,您歇着去……”
  她话音未落,“叭叭叭”之声连响,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几个大耳刮子!接着一记重重的下勾拳精准无比地击中她的下颌,轰得她脑袋一阵眩晕、仆倒于地,然后是腰背、肚子和胸乳间不知被重重地踹了多少脚……嘶声惨叫顿起!
  贞雯眼中怒火熊熊,踩在她背上吼道:“你个死蹄子,老子费劲拔枪的时候不见你,刚一拔出你就来了,想找死么?我瞧你是巴不得老子被小姐打死,你好接替老子的位置么?”
  已变成熊猫眼的小翠忙趴伏于地,哀声求道:“小妹岂敢那样想!只因刚才要清洗小姐的狼牙棒,所以来晚了一步,都是小妹的错!求求大姊饶了我吧,我这就去帮你收拾剩下的……”
  贞雯跳下她身子,飞起一个大脚过去,踹得她在地上滚了几转,恶狠狠地道:“快去!一刻钟之内若不把标枪收完,老子要你好看!”
  小翠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赶紧站牢,身子若多晃得两下恐怕还得挨揍。唉!小姐的手下,就没一个善茬,无论多么努力都难逃挨揍厄运!
  小姐射出了差不多五六十支标枪,小翠迅速地心算了一下,单凭自己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收回完的,然而她却不敢申辩,忙强忍伤痛鼠窜而去,招呼小红小绿帮她一起收捡。
  即便这样,三人来回搜寻奔跑的速度比战斗时还快!
  贞雯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怠慢,忙于收集散落四处的标枪,因为若不能按时收齐,毕竟自己才是第一责任人,小姐的铁拳绝落不到小翠那贱婢的头上!小红和小绿更不用说了。
  但听身后响起一阵沉重无比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戈雅娜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被解开,正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个瓦尔喀部将领身边跪下。
  由她脸上的表情,贞雯隐隐猜出那位将领应该是她的丈夫,然而她脸上没有过多的悲哀之色。
  多年的血腥杀伐,这些女真女人、老人和小孩对丈夫、儿子和父亲的阵亡可谓司空见惯,丈夫是面向敌人死去的,走得勇敢而自信,她相信,等待丈夫的将是天国中勇士们栖居的光荣殿堂。
  已放下武器的俘虏们排成单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由贞雯的眼前蹒跚走过,他们的战马和武器已成为暴龙军骑士们的私有财产。从失去自己的战马那一刻起,他们已不再是被人认可的女真战士,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和奴隶。
  一队暴龙军骑士闪亮的板甲沐浴在晚霞之中,正挥舞着寒光闪烁的弯刀策马呼啸而来,刀面反射的阳光不时划过她的双眼。
  贞雯不禁咪了咪眼,正打算呵斥这些冒失鬼几句,轰隆隆的马蹄声已掠过她身旁,但见寒光闪动,俘虏队列中顿时响起阵阵凄厉的惨叫,数十人眨眼间已人头落地!
  蓬蓬血花冲天而起,如同鲜艳的红玫瑰,缕缕鲜血飞溅上她的铠甲、脸上甚至眼中,她赶紧低头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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