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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胡清越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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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梦中乾坤

二胡老头不见了之后,萧若捧着枕头兀自发怔,委实想不通他送个枕头给自己干什么,把这个枕头翻来复去的看,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枕头。便随手将其交给蒹葭丫头拿着。

萧若转向小摊旁的万俟两兄弟,冲他们招了招手。

此地夜市中火光虽多,可也毕竟不同于白天,万俟兄弟并未认出皇帝来——其实就算认出了,也未必敢上前相认。忽见美女群中的那公子哥朝自己两人招手,全然莫名其妙,起身走上前去。来到近处,借着晃抖不住的火光,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惊得张大了嘴巴,叫道:“皇……黄公子!”总算及时转口,没在闹市中喊出“皇上”二字。

萧若笑道:“认得我就好,你们两怎么会在此地?”

万俟兄弟喜不自胜,高瘦的万俟缠缠笑道:“我们师父就是让我们来找黄公子你的,这下可好,不用再找了。”

“你们的师父?”萧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的师父就是陆菲菲那小妖女,问道:“你们师父让你们来找朕作甚?”

矮胖的万俟绵绵接口道:“师父让我们来追黄公子,追到后就跟在你身边,代师父保护你。师父叮嘱我们,要是你身着微服,就要叫你黄公子,不许叫皇上,嘻嘻!”

“就是就是。”万俟缠缠涎脸笑道。

萧若心想原来都是那小妖女的主意,须怪不得,见她竟派这么两个活宝来保护自己,不由啼笑皆非。不过话也说回来,毕竟是人家陆菲菲一番心意,而且看他们两适才一掌劈断木凳子那一下,他们跟着陆菲菲这段时间,武艺长进了不少,他们虽没什么大用,跟在自己身边,好歹就当多了两个小侍卫。遂道:“既然如此,你们就随我下江南,不过一切得听我的吩咐。”

万俟兄弟连连点头。末了,他们两忽然露出恐惧之色,畏畏缩缩的,万俟绵绵颤声道:“哥啊,我们真的要做那件事吗?我好怕喔!”

万俟缠缠也自面色发白,颤声答道:“弟啊,师父吩咐的事,我们不做不行的。”

万俟绵绵:“做?”

万俟缠缠:“做!”

萧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正想发问。

蓦地,万俟兄弟暴起发难,向离他们最近的铁寒玉悍然攻去。

铁寒玉微微一愣,她应变极快,下意识沉肩挪步,纤腰一扭,闪开他们的偷袭,然后娇叱声中,插出袖中玉尺,揉身而进,反攻上去。

只听闷吭之声连响,不出三招,万俟兄弟便被玉尺打中穴道制住,两人杀猪似的大叫“饶命”。引得远近不少人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萧若面色铁青,怒道:“说,谁派你们来行刺的?”

万俟兄弟齐声道:“是师父派我们来的,她吩咐我们,要是你身旁有美丽的小姑娘在,就让我们将那些小狐狸精通通杀了!呜呜呜……不关我们的事!”说着说着,两人竟吓得哭将出来。

萧若听了,一时为之愕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怒,万万没想到竟是那邪里邪气的小妖女交待的,她争风吃醋的心思昭然若揭。

铁寒玉直视萧若,气呼呼嗔道:“他们的师父又跟你什么关系?”一旁五女虽不知怎么回事,也从他们转告的话中听出了酸溜溜的味道,当下一齐望着萧若。

萧若突然间明白了,那小妖女早知道凭他们两块料根本不可能伤到皇帝身边的人,之所以吩咐两个徒弟这般做,只是为了让自己体会一下她的感受而已。他暗自摇头苦笑,自己贵为一国之君,不论什么时候,身旁怎么可能没有美丽侍女服侍?那小妖女行事果真任性胡闹,邪气十足,难道就不怕朕把她两个徒弟处死?

经万俟兄弟这一闹腾,萧若游兴索然,便带她们打道回府,让铁寒玉将万俟兄弟押去交给赵德鹏看押起来,他们兄弟两傻里傻气,自然不存在危险,但天知道那小妖女对他们还没有没什么指令,萧若绝不允许那种事再次发生。

一行人回到临时行宫,蒹葭随手把青布枕头扔在御床上,也不过多在意。

当晚,五女谁也不走,都要留下来侍寝,萧若自是求之不得,想叫铁寒玉也一并留下。铁寒玉只要一看见五女腻在皇帝身上的情形,就忍不住光火,她内心高傲矜持,在中宫时与皇后一齐侍寝还马马虎虎,跟这么多人一齐侍寝就不乐意了,便找个理由告退出去。

满室春光无限好,萧若再度一人独战五女,淫靡声响此起彼伏,荡人心神,直响了大半夜,方才归于平静。

末了,萧若拥着五女在御床上沉沉睡去,无意中,头枕在那个神秘青布枕头上。

萧若半睡半醒神志恍惚之时,似乎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神魂游离荡漾,与肉体将分未分,似欲随风飘摇,几至脱体而去……

他心头震骇,神志完全清醒过来,但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眼前出现了个战场,两方人马正在浴血奋战,杀声震天,战鼓隆隆,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他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似乎在作梦,但又不同于往常的作梦,至少他神志很清醒,而且眼前出现的场景无比真实,远非模模糊糊的梦中可比,就好像元神出窍了一般。

战场中一方人马全是步兵,人人衣衫褴褛,与叫化子相差不了多少,手中所持的武器也各式各样,作战却十分顽强;另一方人马是四五千名骑兵,兵器盔甲都是朝廷禁军标准制式,统兵将领是个满面虬髯的中年人,黑漆漆的一张方脸,浓眉虎目,正是镇西将军廖柄寒!

萧若心神剧震,难道说眼前呈现的,竟尔是川中场战,官兵与叛军正在进行殊死决战?!

廖柄寒大声呼喝,亲率铁骑左冲右突,却始终无法突破敌人任何一翼,反而陷入敌人密密麻麻的步兵潮之中。

叛军帅旗旁,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一座小土丘上,这少年十分年轻,看起来还未弱冠,生的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纤眉明眸,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越发显得卓尔不群,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俏然卓立,面上一无表情,冰晶一样的目光冷冷扫视着战场,不住对传令兵下达命令,指挥全局。

近乎乌合之众的叛军在白衣少年的指挥下,进退有据,丝毫不见混乱,竟以人数优势将官兵的精锐骑兵优势抵消,局势对官兵一方越来越不利。

廖柄寒终于下达突围命令,禁军骑兵一部分断后,一部分拥簇着他向叛军兵力薄弱处突围;同一时间,叛军帅旗摇动,也下达了新的命令……

萧若紧张万分,眼前场景却蓦地转变。只见廖柄寒浑身浴血,与一些骑兵仓皇向北方逃遁,后面杀喊渐渐远去。此时,廖柄寒身旁尚不足百骑。

廖柄寒突然勒马止步,残余部下们发现,纷纷拨转马首回顾,唤道:“将军……”正不知将军为何忽然不走了。

廖柄寒满面悲愤之色,目眦欲裂,仰天大呼:“我廖某身负平叛讨逆之重任,却不曾想,今日丧师辱国,一败涂地,我、我廖柄寒有何颜面回去见皇上?有何颜面见京师父老?我我……”说到这里,刷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就反手往自己脖子抹去……

“将军!”部下们吓得魂飞魄散,一起扑上去将廖柄寒死死抱住,不让他自刎,齐声苦劝,廖柄寒只是不听。正不可开交之际,忽闻一个校尉道:“将军原来是个懦夫,算我们看错人了!”

此言一出,人人对他怒目而视,廖柄寒怒道:“我廖某敢做敢当,自问顶天立地,今日因我轻敌冒进,中敌人埋伏,致使全军大败,我廖某责无旁贷,愿一死谢罪。怎么反而成了懦夫?”

这校尉朗朗说道:“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局势已到了这步田地,将军一死又有何益?假如将军执意要自刎谢罪,你死了倒也干净,但蜀中残局谁来收拾?谁来领兵阻止叛军北上?若因将军一死造成前线官兵群龙无首,致使我朝西面半壁江山沦陷,将军才是我朝大罪人。不是懦夫又是什么?”

廖柄寒听罢,不由激灵灵打个寒战,心志顿时为之一清,喝道:“不错!我还不能死,叛军虽一时得逞,离分出胜负还差得远!”顿了一顿,道:“我们去梓州……不不,梓州决计守不住了,下令梓州全体官兵随我们退守汉中。”

廖柄寒挥剑在左手中一抹,鲜血飞溅,左手小指被硬生生连根削下,他以鲜血淋漓的左手斜指苍穹,瞠目洪声道:“我,廖柄寒今日以指代首,非是我贪生怕死,只为暂时留得有用之身,异日在汉中与叛军决一死战,绝不教川中叛贼出川一步!苍天为鉴!”

骑士们激动难抑,一齐高举兵器大呼:“绝不教川中叛贼出川一步……”

萧若眼前场景再变,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处府衙大堂,只见一个身着朝廷命官服饰的中年人伏案而眠,他面容憔悴,手中尚捏着令签及纸笔,显然是在公事中因极度疲惫而坐着睡去。

“知府大人,不好啦!”一个衙役失魂落魄飞跑进来,身上衣服上沾染着血迹。

坐在官位上睡着的知府大人一惊而醒,霍地站起身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叛军又攻城了?”

“报知府大人,朝廷援军在北边城郊中了叛军埋伏,全军覆没,我们成都守军军心大为震动,负责防守北边城墙的巡检大人就率众投降了叛军,打开北门放叛军进城……通判大人率守军力战而亡,我们成都城快完了!知府大人快想办法逃走吧,叛军就要攻到内城了……呜呜呜!”衙役失声大哭道。

成都知府听了,面色变得惨白,一丝儿血色也没有,身躯晃了一晃,险些摔倒。他紧闭双目停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泪光莹然,一把抓起身旁的长剑,大呼道:“来人来人!随本官杀敌报国!”说着,大踏步朝府衙外行去。

“大人不能哪!叛军无穷无尽,杀不胜杀,大人不能去送死啊!”这衙役死死抱着成都知府的大腿,嚎啕大哭。

“你……放手,滚开!我尚明手下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来人啊,随本官上阵杀敌!”成都知府一腿踢开衙役,大声呼喝着冲出府衙。

这衙役也连忙从地下爬起来,追了出去。

萧若心潮激荡,眼前场景再度变化,地方仍然是府衙大堂,但此刻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就见一群身着铠甲的粗豪汉子,众星捧月一般拥簇着一个老者走到正北官位旁,都要老者坐上成都知府宝座,老者只是推却不允。身旁一个黑脸如炭的壮汉洪声笑道:“这宝座尚老头坐得,我们老爷子凭什么就坐不得!别说这区区成都知府的交椅,就是京城金銮殿上那把龙椅,没准儿呀,他日也是我们老爷子坐的。哈哈,哈哈……”

众人一齐欢声大笑,老者推辞不过,便只得坐上成都知府的官位。只见这老者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相貌堂堂,目光锐利,不怒自威,应是川中叛军首领江老爷子。

周围人在江老爷子身后两旁站定,那白衣俊秀少年也俏立于一旁,面上仍然没有表情,无喜无怒,清冷自若,似乎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动声色。

成都知府尚明被两个叛军士卒押来,在大堂中央站定,冷冷瞪视着不远处的江老爷子。

“跪下!跪下!”叛军众将连声大喝,尚明不但不跪,反而放声哈哈大笑开来,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你笑什么?”叛军众将有些恼羞成怒了。

尚明高声道:“我乃堂堂朝廷命官,成都府知府兼西川经略使,岂能拜你们这些逆贼草寇!”

叛军诸将一片哗然,江老爷子抬手虚按了一下,堂内逐渐安静了下来,他望着下方五花大绑的尚明微微一笑,温言道:“尚明尚大人,你我真是久违了。你多年来是何等的威风,我夫带着这帮弟兄们几度被你逼入绝境,对你的大名可说是闻风丧胆……哈哈,苍天有眼,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怎么样?事已至此,降是降不降?”

“呸!”尚明狠狠啐了口,大声道:“我尚家数代深沐皇恩,一门忠烈,忠心耿耿,尚某虽不肖,也不至于对你们这些沐猴而冠的逆贼草寇屈膝称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神情决绝,字字说得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绝无转圜余地。

叛军诸将怒不可遏,他们这些草莽英雄面对正牌朝廷命官,原本在心理上就低了一截,听他大呼“沐猴而冠”,怎不让他们气炸了肺?

尚明旁边两个叛军士卒不待吩咐,抬腿狠狠踢他双膝及腰部,想将他踢得跪下。但尚明咬牙苦撑,虽痛得五官都一阵阵抽搐扭曲,腰杆子却挺得越发直了。

叛军诸将纷纷要求将尚明千刀万剐,江老爷子沉吟一番,缓缓说道:“老夫以仁义待天下人,你虽屡屡冲撞老夫,老夫却不跟你计较。来人!将尚明押下去,好生看管,关到他投降为止。”

尚明被押下去之后,白衣少年走出来,冲端坐官位的江老爷子一抱拳,说道:“老爷子,现今川中局势大定,梓州城不日可破,我军当聚集所有兵力乘胜北进,取汉中,下长安,入洛阳,直趋京师开封,一旦我军攻占京师,华朝摇摇欲坠的江山势必土崩瓦解,天下垂手可得。”他嗓音纤细而娇嫩,有如少女一般,但话语中包含着一股子冷峭清寒的意味,正如他的人一样平静如水,不起波澜。

此言一出,诸将面面相觑,面色俱有些儿怪异,谁也不出声。江老爷子迟疑着道:“这个,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白衣少年看这等情形,似有所悟,清冷的目光在叛军诸将面上一一扫过,道:“看来,我军刚打下川中,就有不少人一心只想安享荣华富贵,不愿打仗了。要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军如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一旦朝廷缓过劲来,调集重兵来攻,我们早晚有一天会被朝廷剿灭。”

江老爷子缓缓道:“王贤侄莫急。老夫当年起兵时的弟兄,到今天,死得没剩了几个,想老夫曾立下与兄弟们共富贵的大愿,如今好不容易打下川中基业,正想让兄弟们过几天好日子,不愿再起战端,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战死沙场,何况……”说到这里,对身旁一个中年谋士使个眼色。

这中年谋士会意,走上前道:“王军师此言差矣,老爷子并非贪图富贵不愿打仗。而是方今华朝江山虽时有民变,但都是小打小闹,还没有天下大乱,眼下非出川良机。老爷子与众将的意思是,先上表跟华朝皇帝议和,让华朝皇帝老儿封我们老爷子为蜀王兼西川节度使,不奉诏,不朝见,只名义上向华朝皇帝称臣,实际上割据川中,以待时机。不出两三年,等华朝那个荒唐任性的小昏君搞得天下大乱时,我军再出兵中原不迟,届时,我军进可争霸天下,退可固守基业,岂不比现在冒险与华朝决一死战要好得多?王军师以为然否?”

王姓少年连连摇头,明显不以为然,正欲再说,江老爷子抢先笑道:“王贤侄,我军能有今日局面,你当居首功,待华朝皇帝老儿封老夫为蜀王后,老夫愿以你为丞相,绝不食言!我军今日擒获不少成都美貌女子,让你先挑选两个美女怎样?”

周围叛军诸将听说让他先挑,都流露出羡慕之色。

王姓少年听了此言,美玉也似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柳眉倒竖,怒道:“不用了!”说完,拂袖而去。

他离开府衙大堂后,叛军众将一片轰笑,有人高声笑道:“这王军师不但娘娘腔,而且婆婆妈妈,跟个娘儿们似的,哈哈哈!”众人好一番哂笑。

江老爷子微有怒容,轻叱道:“住口!王贤侄年岁虽轻,却是当世之奇材,自古凡是超卓之士,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怪癖,要不是数月前他加入我们,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之辈只怕现今还在东流西窜,哪里能占据整个巴蜀大地!他不但运筹帷幄,还亲自领兵征战于沙场,屡屡击败官兵,我军才逐渐壮大,至有今日之局面。从今往后,不许你们再在背后取笑于他!”说到最后,疾言厉色。

叛军诸将顿时讪讪的,一人陪笑道:“老爷子您教训的是,其实我们对王军师的本事,那也是心服口服,个个都对他敬重得紧,只是……他……他那个为人处事实在是有点子别扭,远不像我们样爽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可不是!平日我们邀他喝酒他不去,邀他吃肉他不去,邀他逛窑子玩女人……他倒好,他干脆拿眼睛瞪我们。还有一事,他到我们军中也几个月了,俺好像还从没看见他笑过……”

语音未落,叛军诸将乱轰轰应道:“我也没看他笑过。”

中年谋士含笑道:“在这事上,我倒曾经问过王军师,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众人来了兴趣,一齐催他快说。

中年谋士笑道:“他说呀,他整天谋划的都是杀人的勾当,叫他如何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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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 Posted: 03-03 19:08 #126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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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真耶?梦耶?

众将听了此言,忍不住再度哄堂大笑起来,难怪都说王军师婆婆妈妈,看来还真是没有冤枉了他。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萧若眼前场景再变,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在晚上一间小厢房里。

室内一灯如豆,兽香袅袅,王姓白衣少年伏案持笔疾书,但见他纤眉深蹙,显然他所写的东西并不是令他开心的事。

他写着写着,忽然转头望向小轩窗——也正是萧若所处的地方,低喝道:“什么人在窗口?”

萧若内心悸动实非笔墨所能形容,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王姓少年又怎能感觉到自己?

厢房外头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小厮与一个小婢女开门进房,小婢女问道:“少爷,什么事?”她以为少爷是在叫唤自己。

王姓少年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紧紧盯着小轩窗方向,问道:“什么人在窗口?”

小厮与小婢女走到窗棂前朝外张望了一番,什么也没看见,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少爷,窗口没人啊!”

王姓少年迟疑着收回目光,伸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继续提笔在一方丝帛上写着什么。

小婢轻轻走上前,关切道:“少爷,天色已经很晚了,你还不早些安歇啊,莫要累坏了身子。少爷在写什么呀?”

王姓少年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我向江老爷子讨了份进京上表求封的差事,正在写奏表……”言及此处,忍不住哼了哼,不无嘲讽的说道:“都说造反为了招安,想不到以江老爷子那等人物,刚打下点地盘,首先想到的,也是向朝廷讨封,以便长久安享富贵,哼哼,看来他难成大事……你们两个去打点一下行装,明儿天一亮,我们便起程去京城。”

小婢道:“那这里的事怎么办?少年放心得下吗?”

“这里……”王姓少年秀美的嘴角牵拉一下,似乎算是笑过,“这里,已然不需要我了。”

小厮与小婢应了声。

王姓少年搁笔抬头,长叹一声,缓缓道:“我昨晚夜观天象,发现代表华朝皇帝的那颗晦暗多时的星突然大放异彩,紫气环绕,乃大吉之兆;而相形之下,江老爷子那颗星便显得暗淡无光……我委实想不通星象为何骤然大变,难道说在华朝皇帝身上发生了什么异事?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此行进京,就是要亲眼看一看现在的华朝皇帝究竟如何,华朝江山在他手里有没有救。也许,短视偏安的江老爷子不再值得辅佐……”

小厮与小婢没想到少爷今晚跟自己说这些事,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如何作答。

王姓少年挥一挥衣袖,两人便退出厢房。

他将写好的奏表封装好,站起身来,愁眉紧锁,负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轻声喃喃自语:“天命究竟属谁?江老爷子值不值得辅佐?……数月以来,我为助他成就大业,两手沾满血腥,究竟是在解救天下黎民苍生?还是在助纣为虐……”

说到这里,他身躯微微一震,扭首直视窗口萧若的方向,眸中精芒暴射,沉声道:“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言罢,萧若猛见他手臂扬处,一条弧形白光盘旋着径向自己飞来,白光一闪间已至面前……

萧若想躲,可是浑身却动弹不得,“啊——”他大叫一声,猝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却见厢房内红烛高烧,布置精巧典雅,自己仍是在蔡州城的临时行宫内。哪有川中战场?哪有白衣少年?难道……方才所见种种,竟是黄梁一梦?!

他坐在御床上大口喘息着,汗水染透了睡衣,一时神志恍惚,回不过神来。

他这一声大叫,把五女都惊醒了,她们揉揉眼睛坐起身来,望了望四周,面色惊疑不定,俱有些魂不守舍。

厢房里六个人怔怔的坐着,气氛很是怪异。

忽然,沅芷脸色潮红爬将过来,螓首靠在皇帝肩膀上,腻声道:“万岁爷,婢子适才作了个好奇怪的梦。”

此言一出,众女叽叽喳喳说自己也做了个怪梦。

“你梦见什么了?”萧若心弦一颤,语气怪怪的问道,今晚奇事真多。

“婢子梦见给万岁爷生了个女儿……不不不,是给万岁爷生了个公主喔!”沅芷羞人答答说道。

萧若尚未答话,蒹葭也含羞道:“万岁爷,婢子也梦见给万岁爷生了个公主。”杜若在床上爬过来,一头钻进他怀里撒娇,然后微微仰着面,眉眼含春,梦呓般的道:“万岁爷,婢子梦见给您生了一位皇子……”众女不自觉发出一阵羡慕之声。

萧若心中一喜,今晚有某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自己等人身上,可能她们在梦中预见到了未来的事,而自己梦见的川中战事呢,是否已经发生了?他顿觉一阵头痛,心绪紊乱如麻,全然理不出个头绪。他转向石兰道:“那兰儿又梦见了什么?”

石兰歪着小脑袋,认真的想了一想,幽幽道:“万岁爷,婢子没用,婢子没梦见给万岁爷生宝宝。梦见万岁爷亲率无数大战船远征东海一个什么岛国,也带婢子去了,婢子好好开心咯,婢子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大海!”

萧若听了心下为之苦笑,跨海东征小日本么,朕还真想啊!可现今华朝这种局面,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力量远征他国。川中叛军只怕已成了气候,要剿灭他们,还得大费周章。一切等起出太祖宝藏以后再说吧!

他又向韩妃道:“那爱妃你呢?”

韩妃坐在床上目光僵滞,仍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听了皇帝的问话,微微应了声,突然间瞳孔急遽收缩,仿佛看见了极度恐怖的事一般,花容惨变,“血……”她嘶声大叫着,两手抱头,翻身栽倒在床上,“臣妾看见了好多血!!”

萧若及四女人人毛骨悚然,打心底里泛出寒意,萧若拥过去,两手把韩妃颤抖的娇躯搂进怀里,柔声哄道:“不怕,不怕,朕在这里,没人能够伤害你的。爱妃梦见了鲜血,是不是因为你作梦梦见自己在杀鸡?嘿嘿。”他尽量说得更轻松些,虽然自己心里都难免发怵。

韩妃渐渐回过神来,抽抽噎噎道:“臣妾梦见……梦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刺向皇上,臣妾便扑在皇上身上,为皇上挡了一刀……呜呜,好多鲜血,臣妾好害怕!”她娇躯都止不住的颤抖。

萧若不敢掉以轻心,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沉着脸道:“爱妃看清持刀者的面目没有?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臣妾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幕……呜呜呜……”韩妃痛苦的摇着头,低声呜咽。四侍女也拥簇过来,轻声安慰她。

外面天色已蒙蒙亮,萧若忽然目光一直,定定望着御床上的青布枕头,五女察觉到,也一齐望向那个神秘难言的枕头。

萧若把青布枕头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的察看,始终没看出什么异样,仍旧是那么个平平常常的枕头,并且毫不起眼。

他心下一阵发狠,刷的一声拔出宝剑,朝枕头正中挥下,要将它劈开……

剑刃离枕头不足半寸之际在空中顿住,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既然二胡老头说自己是有缘之人,把这神奇枕头送给了自己,何必一定要暴力毁掉它察看个究竟?一切随缘便了。

萧若把青布枕头交给蒹葭,让她好生保管,带在身边。

他磕睡已醒,便在她们的服侍下梳洗更衣,用完早膳后,萧若要派一队御林军护送韩妃回京。不能让她再跟在自己身边了,他不愿看见真有那么一日发生她为自己挡刀的悲剧。

韩妃死活不肯独自回京,说梦中的事根本就作不得准的,要永远跟在皇上身边。还说假如真到了刺客犯驾,皇上发生危险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像梦中一样为皇上挡刀云云。

萧若大为感动,拗她不过,便让她在外衣下面多穿了一件金丝软甲,以备不测。韩妃兴奋的接受了。

天色大亮时分,南巡大军继续浩浩荡荡启程,沿官道一路南行,如此一连数日,到得第八日上,大军已抵达长江北岸,在一个名为清风渡的渡口驻扎。

庐山位于鄱阳湖西北,长江以南,过江之后离庐山只有一两日的路程,但滔滔江水却挡住了南巡大军的去路。

原本长江水师的驻地位于长江上游的川中,以居高临下之势遥遥控制整条长江,后因川中叛军作乱,水师驻地曾被叛军攻陷,一把大火将造船监与水师码头烧个精光,水师战船多数焚毁,自此长江水师元气大伤,实力降到了华朝开国以来的最低点,连鄱阳湖水寇都无力清剿。朝廷近年财政紧张,扑灭叛乱都顾不过来,自然更没钱重新打造新战船,长江水师便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大型战船不足五十艘,另有凑数的渔船若干。

皇帝此次南巡太过仓促,各项准备难免不足,南巡大军到达长江北岸时,长江水师在湖南新驻地才刚得到消息,赶来迎接还需要两三天时间。

初夏时节雨水频多,长江水位上涨,水流湍急。萧若登高远眺,只见浪涛滚滚,奔腾呼啸,真如海面一般,要将几万大军渡过江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遥望南方,明明知道离太祖宝藏已然不远了,偏偏受阻于大江,不免有些焦躁。

赵丞相献策,大肆征集附近商船货船客船之类的大小船只,便可渡大军过江。

萧若稍一思量,便拒绝了这个提议。一来太过扰民,二来征集足够的民船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只怕这边刚刚才征集齐,长江水师都已经赶来了。

驻扎一日,第二日一早,萧若起床之后听见外面有喧哗声,便出门登高一望,只见江面上停泊了大大小小无数船只,不下百艘,他正不知怎么回事,有侍卫来报,说是排帮帮主何见潮率一干帮众前来求见。

“排帮?”萧若略微沉吟一回,道:“宣。”他对这个沿江讨生活的大帮派有所耳闻,排帮上上下下近千号人,在江湖上实力相当不弱,沿江称王称霸,行事界于正邪之间。历来为了好做买卖,一贯对各地官府着意巴结。看来他们听闻皇帝南巡,便屁颠屁颠赶来奉承。

不多时,只见一个白须老者领着五六个青衣帮众来到近前,哗啦啦一齐跪倒,连连叩首道:“草民排帮帮主何见潮、及帮中属下,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若沉声道。

“谢皇上。”何见潮及身后的帮众站起身来。

萧若凝目打量,只见何见潮六十余岁年纪,五短身量,白发白须,面容清癯,满脸精悍之色,眸子里隐隐可见精光流转,显然内功修为已至极高境界。不是个简单人物。

何见潮满脸堆笑道:“启禀皇上,草民虽是山野粗人,也知君王如父的道理,无日无时不想孝顺皇上。日前一听说皇上圣驾南来巡视,便立时率帮众前来听候差遣。草民带来了大船三十四艘,中小船只近百艘,可载南巡大军过江。恳请皇上给草民一个报效君王的机会!”

萧若听了,龙颜大悦,周围随行的朝中重臣也人人面露喜色,雪中送碳的事谁不喜欢。

萧若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便准你所奏。过江之后,朕重重有赏。”心下暗暗盘算,怎生将排帮整个吸收入长江水师才好,这支水上力量不为朝廷所用,真是可惜了。

何见潮喜极,大声道:“能为皇上效力,是草民三生有幸,草民万死不辞!不敢要皇上恩赏。”他身后的帮众轰然响应。

萧若听了更喜。

当下何见潮急忙吩咐下去,命令江中船只靠渡口停泊,每一艘船载满大军兵马后,便驶向大江南岸,然后又空船回来,来往川流不息,井井有条。预计今日入夜之前,全军便能渡过大江。

午时前后,全军已过近半,何见潮恭请皇帝上船过江。

萧若便带着铁寒玉及五女,再加上赵德鹏率领的百余名大内侍卫与一些太监宫女,登上最大一条船,此船高达三丈有余,上下分两层,上下层相隔,下层两排水手们用桨划船,航速甚快。何见潮及一些排帮大小高层帮众也在一旁相陪。

大船缓缓行至江心之际。便在此时,变故突生,一支响箭挟着尖锐的厉哨声飞向空中,声音响彻江面。一百多艘排帮船只上的控船水手“扑通”“扑通”一齐跳入江水中,失了操控的船只,便随着湍急的江水向下游冲去,船上官兵惊惶失措大喊大叫。

皇帝所乘的最大船只急速转舵,下层水手们一听见信号,便拼命划桨,望西面长江上流驶去。何见潮仰天哈哈大笑,道:“皇上别害怕,老夫带你去川中见江老爷子!哈哈哈……”

与此同时,船上大内侍卫们与排帮帮众捉对儿厮杀,兵器交击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霎时间,船头船尾刀光剑影,上层下层血肉横飞。

萧若虽惊不乱,向身旁铁寒玉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攻向兀自哈哈大笑的何见潮。

铁寒玉袖中玉尺悄然滑入手中,娇叱声里,玉尺颤出数点锐芒,闪电般点向敌人胸前要穴。

萧若奋起全力,呼的一掌劈出,带起劲风呼啸,扑面有如刀割,招式虽简洁无华,威势却十足惊人。

何见潮原本将全部心神用在应付铁寒玉上,猛见皇帝一掌推来,掌力刚猛霸道,凝重如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作梦也想不到皇帝身怀如此武艺!闪避时机已晚,何见潮避无可避,当下大喝一声,百忙中左掌扬处,奋力迎上。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两掌交个正着,劲风激荡,萧若蹬蹬蹬连退三步,一条手臂又酸又麻,提都提不起来。

何见潮就更不好过,原本他的内功修为并不在萧若之下,但一个全力出掌,一个仓促迎击,此消彼长之下,高下立判。何见潮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道汹涌飙来,他闷哼一声,整个瘦小的身子都叫震得飞了起来,飞出船头,扑通一声坠入江水之中。

满船排帮帮众目睹这一幕,顿时发生了一阵骚动,他们万万想不到武艺高绝的帮主只一个照面,就被皇帝打入江中,一时间人人胆寒,对皇帝既惊且畏。

排帮帮众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形势有利时,故然人人奋勇争先,一旦情况不妙,便只想着自己保命要紧,尤其是帮主都不在了,他们为谁拼命?

忽闻扑通一声水花响处,也不知哪个往江里一跳,排帮帮众斗志迅速瓦解,争先恐后舍下对手向江中跳去,只听得水声扑通扑通连响,船上排帮帮众转眼间全部跃入水中。他们原本就是在水中讨生活的人,个个水性极好,到了水中就安全了。

萧若率一众大内侍卫打跑排帮帮众,夺得大船,侍卫们一片欢呼。

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大内侍卫均是北方汉子,会游泳的都不多,更遑论于操控船只这种技术活了,兴奋过后,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眼巴巴望着大船在东流不息的江水携带下,缓缓地、缓缓地向长江下游漂去……

(第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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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胡清越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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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一章  漂流

天空高远湛蓝,江面开阔,江水茫茫,轻风徐来,水天一色,景色怡人,只可惜船上众人无心欣赏。

大船失去一切动力之后,在长江湍急的奔流冲击下,向下游渐行渐快。

侍卫们兀自不死心,一部分人去下层操桨,一部分人摆弄风帆,想把大船驶回岸边。

萧若躺在船头,很是悠闲的样子,他虽不阻止侍卫们,但基本上不抱指望,要这些不识水性的北方汉子去操船……大致上就跟要一个江南渔民骑马一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不要抱的好。

不多时,在船身一阵剧烈震动之后,一根桅杆被侍卫们硬生生拉断,带着船帆轰然砸了下来,侍卫们吓得不敢再动,下层操桨的大群侍卫也颓然而返,他们不得不承认,操弄大船,比他们想像中的要难。就像江南渔民乍一看见北方汉子纵马飞奔,便以为骑马很容易一样,直到他自己亲自骑上马摔了几跤之后,才会学乖。

此刻,江面上连其余排帮船只也不知去向,在江心极目远眺,南北两方都望不见陆地,江水似乎无边无垠,远接天际,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无力感。滔滔江水中,就剩了孤零零的这么一艘大船。侍卫们大为恐慌,纷纷拥到皇帝身旁。

萧若好整以暇躺在床板上,双目微闭,不紧不慢道:“赵爱卿,你安排一下,船头船尾各留两个人了望,其余人等进仓自行歇着去吧!”

赵德鹏恭声应是,当下布置下去。皇帝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使侍卫们大放宽心,各自散去。

只剩了铁寒玉及韩妃等五女留在皇帝身旁,俱都眼巴巴望着他。

萧若展颜一笑,道:“你们也坐下来晒晒太阳,就当在游山玩水好了。”

少女们放下心来,一齐围着皇帝坐下,不多时,便叽叽喳喳谈笑起来。

其实,萧若又何尝有摆脱困境的把握,到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境,也只有听天由命了,被江水冲到哪是哪。只不过,他开阔的视野及地埋知识,使他不像别人一样六神无主而已,他暗自盘算着,等到了江面狭窄之处,每人抱块木板往江里一跳,拼命望岸边游去,应该能够游到岸边。

如若不然……“总不至于从长江一直漂出海,漂到太平洋吧!”他暗自苦笑不已。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随波逐流。

到了晚间,江面昏暝,夜风习习,大船随流水晃晃悠悠漂荡,也不知漂到了何处。船上没有食物,只有随行太监们身上带了些皇帝娘娘们吃的精致糕点,不能充饥,侍卫们一个二个饿得肚子咕咕叫,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抓江中的鱼上来吃,可怜这些北方汉子要是跳进江中,只怕鱼没抓到,自己倒先喂了鱼。商量来商量去,自然商量不出个妥善法子来,又没有渔具,只能望鱼兴叹了。

萧若便命太监们将所有携带的零食干粮通通拿出来,分给众人吃,自己不吃。

侍卫们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说什么也不吃。萧若便命暂时先放起来,这一番漂流,还不知道要漂到什么时候。

没过多久,忽然感觉到水流渐缓,江水带着大船折而向南,又过了一个来时辰,只见水面上四处是一丛一丛半人多高的芦苇。

萧若知道来到什么地头了,这里便是长江以南方圆数百里的鄱阳湖。

鄱阳湖,又名彭泽,北起湖口,南达三阳,西起关城,东达波阳,南北相望三百余里,浩瀚无边,烟波缥缈。它南承赣、抚、信、饶、修五江之水,北通长江,由于南宽北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葫芦。

大船上众人终于喜笑颜开,鄱阳湖水流较为平缓,比之波涛汹涌的长江不可同日而语,船上会游泳的人大可下水向岸边游去,不会游泳者,也能抱着块木板跟在后面缓缓漂,不比在大江里,要是敢下水,随时有可能被巨浪吞没。可以说,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已经安全了。

船上众人正借着月光四处了望陆地之时,不远处芦苇丛中摇出一叶小舟,大大咧咧横在大船正前方,小舟上面站着几个赤膊大汉,有的持刀,有的持分水刺,杀气腾腾。

为首一条大汉高声喝道:“呔!船上人听着,老子是鄱阳湖黑林山阮大王麾下大头目,这鄱阳湖数百里水面都是我们的地盘,按道上规矩把钱财通通交出来,饶你们一条小命!要是牙缝里迸半个‘不’字……哼哼,请你们尝尝老子的板刀面!”

大船上众人一听乐了,敢情碰上了鄱阳湖水寇,这些水寇们还真是倒霉,劫谁不好,竟尔劫到皇帝头上了,那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萧若唇角含笑,竖指于唇,打了个禁声的手势,于是大船上没人吱声。

为首壮汉见对方既不答话,也不停船,眼看大船越来越近,怒喝道:“他***,你们交不交钱?要钱还是要命?再不出声老子不客气了……”

大船越来越近,直冲挡在面前的小舟撞来。

“咦?你们还不停船,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速速停船!!……啊!”

话音未落,砰然一声巨响,大船猛地撞上小舟,顿时将小舟撞了个底朝天,小舟上所有水寇尽皆抛飞落水。

大船上众人哄堂大笑——其实他们不是故意的,而是根本就停不下来。

水寇们落水后,大怒欲狂,他们干这勾当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听说过竟有被劫者敢将打劫者的船撞翻!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五六个水寇用牙齿咬着刀背,飞快向大船尾随游去。他们虽从船上轰笑声中听出人数只怕有不少,但却并不以为意,只道是条商船或者货船,上面全是些长工苦力,只消冲上去杀个把人,其余的人就老实了。

水寇们终日在水上讨生活,个个水性精湛,全力游将起来,分波破浪,好似水中飞鱼一般,转眼间便追上了航速渐缓的大船。哗啦啦水花响中探出水面,为首水寇高声怒叱道:“他***!要再不停船,我们就潜到船底凿船了!”

大船上众人一听之下,慌了神,面面相觑,相顾倒抽一口冷气。按说大内侍卫人人武艺不弱,要在陆地上,只怕任何一人都能单挑这五六个水寇,可一旦凿穿船进入水中,那就大事不妙了,武艺再好,也非不明不白死在水寇们手中不可。

萧若示意众人不要出声,自己一人走到船尾,探头下望,装出一副战栗恐惧模样,颤声道:“大王不要凿船,我们投降了!”

水寇们听了大为得意,为首之人哼了哼,喝道:“他***,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知道厉害了还不速速停船?要惹得爷爷我性起,哼哼……把你们一个二个踢下湖下馄饨!”

“大王容禀,我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今日一看见大王神威,就吓得四肢无力,手脚发软,连怎么停船也记不起来了……嗤……”萧若说着说着,险些自个儿都笑了出来。

为首水寇听得眉飞色舞,昂首挺胸,很是踌躇满志,洪声笑道:“算你们识相,罢了,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们算撞翻老子坐船的帐了。你们从船上扔几根绳子下来,待老子等人上去后,乖乖把所有财物交出来,自会饶你们一条小命!”

萧若应了声,回首打个手势,侍卫们便进船仓拿出六条粗麻绳,在船后沿把绳子一端垂了下去,好让六个水寇攀绳上来。

不多时,六个水寇湿漉漉爬到船板之时,还未看清船上的事物,便有数柄钢刀架在脖子上,利刃泛肤生寒,水寇们自是吓得一动不敢乱动,然后给侍卫们拖死狗似的拖到船板上,跪在地下排成一排。

萧若失笑道:“喛哟,对不住,让大王们受惊了。你们可别乱动喔!当心脖子上的刀打滑,嘿嘿!”

水寇们吓得脸色泛青,颤声道:“我、我们认栽了!你、你们待要咋的?”

萧若笑道:“也不要怎样,就是想请几位水上好汉帮我们驾驶这条船……嗯,这条船太大,也许光凭你们六个摆弄不起来,不过我们有的是人手。这样罢:你们当中两个人划桨,三个人操帆,一个人掌舵,让侍卫们在旁协助你们,诸位说怎样?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喔!”

水寇们听了难免惊疑不定,原以为落入对方手里,不死也得掉层皮,谁料到只须帮忙驾船就行了。他们正欲答话之际,猛听得大船右侧方向号角声大作。

船上众人一齐转首打眼望去,只见侧面远方黑咕隆咚的迷雾里,火把光芒闪烁,一艘大船飞快向这边驶来,隐隐可见船头处俏立着个红衣丽人。

六个被俘虏的水寇大喜过望,厉声高呼:“三当家的,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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