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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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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杨人刀合一,如一道闪电掣空。

  二十八个黑衣杀手已十折五六,非死即伤。

  竹下笠面呈怒容,欲扑出相击,但被一直看着的柳田一刀制止了。

  “为什么不让我出击?”

  竹下笠抑住怒气,发问。

  柳田一刀没用正眼瞟一下竹下笠,只是注视着场中小杨夭矫如龙的出刀身手,淡淡道:

  “莫误我看刀!”

  ——他竟拿二十八个黑衣杀手的被杀只当风吹过一片叶子。

  他竟以二十八个黑衣杀手生命的代价,来看刀!

  看小杨出刀!

  “柳田一刀竟拿二十八个黑衣杀手的生命作代价来看刀!”

  “他这样做,值得。”

  “连先生也这么说!”

  “是的。换了我要对付‘快刀’小杨,我手上如有二十八个黑衣高手,我也许也会这样做的。”

  这人讲话的声音显然比发问者苍老许多。

  他说:

  “如果一个高手想赢另一个高手,如能摸清对手的情况,即使做多大的牺牲,也都值得的。——因为只有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但凭这样看刀,真能看得出使刀者的一切吗?”

  “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经验、知识与判断力,他也许能。”

  “为什么我就看不出什么道道来?”年轻的声音过了一会道。

  “因为你的兵器是刀,你太熟悉刀。”

  苍老的声音说至此,忽‘咦’了一声——

  对面一棵树上,忽从别处悄然飞掠过来两个高手。

  两个带着长长的倭刀的高手。

  “这两人是——”

  “苏我春山的两大家将,芥川花袋和田山龙五郎。”

  “他们来干什么?”

  “也许是为了保护伊小姐。”

  年老的怕年轻的不了解,补充道:

  “伊小姐是苏我春山的女儿伊豆豆,又叫伊秋波。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叫苏我赤樱。”

  “苏我春山竟有家将?”

  “你不知道,苏我先生这一家族本是我国大和朝的豪族,权倾朝野,连国君也都是他们苏我氏扶持出来的。只是后来因发生了变故,苏我这一家族的苗裔和忠诚苏我家族的武士浪人都迁移到了萨摩岛。苏我先生淡泊名利,颇有君子之风,武士很拥戴他。但他弟弟苏我青原一直想使拥戴苏我氏的武土得以一统指挥之,好有一天杀回本土去。因此,苏我昆仲,不合已久。现在柳田一刀与竹下笠在此现身,可能要对伊小姐他们有所不利。不过有芥川花袋与龙五郎,至少伊小姐应该无事了。”

  “先生,既然这里这么关系错综复杂,我们还不如到富士山下去,何必被苏我青原或者王直他们所用呢?你指点武士、浪人们武功,那些武士、浪人再屠杀中国军民,这不是有违先生的本意么?”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声音苍老的人道,“吾一生致力于忍术武学的精研,自立‘黑森’一门,和‘伊贺’、‘甲贺’、‘鬼马’、‘乱步’四派忍术主张不一,致使在江户、九州、琉球、关原、濑户五地俱遭四派联手攻击。念同是日本国国民,吾不忍大施杀手,只有隐居萨摩岛。近因苏我先生之友近松门左卫门先生相邀,才来此地的。吾在这儿的武士、浪人中业已收七名弟子,其中二人是武士中的秘密领袖,颇有威信。吾之所以择此立足,便因这里是吾研究忍术的佳地,有人手,有资财,有岛、海、森林这些地形地物、天文水文条件。至于另一些武士、浪人,直至王直麻叶辈,吾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弟子明白了。”年轻者道,他一顿之下,又问:“但弟子不明的是:为什么弟子的兵器是刀,柳田一刀的兵器也是刀,弟子熟悉刀,反而看不出道道呢?”

  “柳田一刀的刀与你的刀不同。”

  “他的倭刀长,这样长的刀与刀柄是以双手用刀的,倒像我以前用过的双手带,斩兵刀。”

  “但这还不是他的刀与你的刀不同的地方。”

  “谨请先生为弟子指教。”

  “你的刀既可用来杀敌,也用以伤敌、惊敌、退敌,甚至还将刀掷出用来阻敌逃命。你如遇杂树乱枝拦路,也许会用刀来清道、砍树、刈草。你说,你是否如此?”

  “弟子正是如此。”

  “但柳田一刀的刀不同。他拔刀而出,只求一战,一战决输赢,一战也定死生。他这一刀杀出,胜也是这一刀,败也是这一刀,生死俱寄托这一刀之中。鉴此,他那一刀杀出之前,必须尽他最大的能力,发挥其刀术的绝致。鉴此,地必须充分了解对手的一切!——包括对手兵器的轻、重,兵器质材的优、劣,以及对手运气、发力、出手的一切规则。”

  “我知道了,他出刀跟‘大劈山’轩辕昆仑一样,是一刀把他所有的智慧、心志、真气、内力都囊括进去、融为一体,以一刀来完成别人的九百九十九刀的!”

  “好,别说了,请注意看小杨的出刀。”

  “二十八个黑衣杀手全死了现在竹下笠出来了。”

  “正是。小杨与竹下笠斗刀,你得仔细看。这对你领悟忍术的境界,有莫大裨益。”

  “弟子明白。”

  竹下笠怪叫一声,出刀。

  小杨刀挡。

  两刀相格。

  一刀折。

  刀折的是小杨。

  竹下笠发一声狼嗥狮吼之声,刀复一振,举刀劈下。

  刀劈小杨之首。

  小杨不躲不闪,把断刀随便而轻巧地往前一送。

  竹下笠咽喉中刀。

  小杨身子忽滑后五尺。

  竹下笠仆地,刀出手,滑出三尺之远,被挡在一块凸起的石笋上,火星四溅,石笋顿裂开。

  小杨做这一切自然得像鱼游水中,燕飞天上,小草在月光风里含着露珠点头。

  他那一刀,已如水月镜花,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六】

  “还说‘很好’吗?”小杨嘴角挂着微笑,望着柳田一刀。

  “很好。”柳田一刀脸上依然平静如故,“你的刀术比我想象中还要高。”

  “你以二十九条生命作代价,我想不会就为了说这句话吧?”

  “当然不是。我想跟你论刀。”

  “论刀?”

  “对,用舌,用心,也用真正的刀来论刀。印证一下我们各自练刀的心得。”

  “噢,原来不过是斗刀的另一说法而已。胜败又如何?”

  “败者死。胜者将会护送伊小姐姐妹北上京城。如赢了我日本国武士第一高手,便可娶伊小姐姐妹中一个为妻,还可得到这辆金车作为陪嫁。”

  “那你另请高人吧,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更无法坐而论道了。”

  “你是说——”

  “我不为金钱与女人拔刀。”

  “你不为?”

  “我不为。有些事表面我也在为银子干事,为女人而拔刀,但内中一定有更大的原则让我这样去做。”

  “你把自己说得像个圣人!”柳田一刀嘲笑道。

  “我并不是什么圣人。我也一样挣钱花钱,吃饭睡觉,烦恼时喝杯把闷酒,发怒时杀个把看不顺眼的贼子。也想过当大官的威风,也想过腰缠万贯的好处。如果有妙龄女于投怀送抱,我也不会硬充鲁男子,说什么坐怀不乱。因为那时即使我没做什么事,但心一定是乱了,乱成一锅稀粥!可不是像‘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样只不过微起漪涟一样平静。”

  “好,就算你不为黄金、美女拔刀,你也得为二十九条人命拔刀。因为就算这二十九人罪大恶极,也自有衙门刑部判刑执法,你凭什么杀了他们呢?”

  “势所逼耳。我不杀他们,他们必杀我。自卫之下,不得不杀。”

  “这就是了。现在我也杀你,请你杀我。”

  “这变成相互对杀了,而非论刀了。”

  “论刀论剑,本就是对杀。当年中原五大高人华山论剑,又何尝不是对杀之局?只不过杀的不是命,而是名——天下第一之名。胜得而败失,乃名之一生一死。”

  “有名无名,我倒还没那么放在心上。名利杀伐,一旦卷入,得到的不过蝇头微利、蜗角虚名,而生命的快乐权利之失去、生活的实相乐趣之失,比得到的要大得多多。此种丢西瓜拣芝麻的事,智者不为。”

  “但若你败了,我胜了,你的生命也已失去,又何从说生命的快乐权利、生活的实相乐趣?”

  “你这是逼我拔刀!”

  “你就算不为任何事,也只有拔刀了!”

  “好,你拔刀吧!”

  小杨退无所退,只有迎合话锋,扬眉道。

  “我的刀已拔出。”柳田一刀平静道。

  “刀何在?”

  “刀在口舌。”

  小杨闻言心下不由一凛,容色一整道:“好厉害的刀!”

  【七】

  树上年轻者道:

  “这柳田一刀刀术未知高下如何,这话锋、机锋倒颇咄咄逼人。”

  老者沉声道:

  “这第一回合,柳田已赢了一招。”

  “为什么?”

  “柳田有斗志,小杨则无。柳田志在战,小杨志在不战。但现在柳田已逼得小杨战了。乃是柳田的意志胜了小杨的意志。”

  “这在围棋里叫得了先手,比武中称占了上风,兵法则称之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年轻者淡笑:“这虽算赢了一招,也仅仅是逼得小杨应战。柳田主攻、小杨主守。攻守、主客之势虽如此,并有‘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之说,但我们中国还有两句话:一动不如一静。先发固可制人,后发也能制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柳田一刀要想赢小杨,最后恐还得手下见真章!”

  “但两位高手相争,并非只在举刀相问之时。兵法家有‘兵莫屈于志,镆铘为下’、‘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宋人苏老泉作《心术》论兵将,则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吴子兵法》则指出,‘心怖可击’——一旦敌人心怖,即可以战胜了。如在这一场文斗中,谁先折了锐气,心先虚怯了,那么‘临战而思生’,纵不自乱阵脚,也必心有所疑、所执,气有烦乱急躁——此所谓‘伤气败军’,‘心疑者背’,距真败业已不远了。”

  老者说至此,略一顿,沉声道:

  “因此我们忍者修炼的‘忍’的境界,也就是为了让心具有坚忍不拔之志,安忍不动如大地,忍得住气。做到气静,气全,气沉,气凝,气时时控制在生死之间。示敌以死气,控己以活气。示敌气死,静若处子,则敌人开户,放松警戒;控己气活,气鼓盈生息不已、时刻处于将满盈之境,则一鼓作气,动如脱兔,敌不及拒。”

  “弟子明白了,此即兵法中的‘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兵略训》则言,‘力敌则智者胜愚,智侔则有数者禽无数。’这也便是我开创的‘黑森’一门最大的区别他派之处!——我之一门忍者必须文武双修,不但知刀兵、战术、技能,还修斗志、心智、百艺、谋略、事理。还以坚忍不拔之志印证兵法中的道。此次柳、杨之战,但愿令你于忍术精神的领悟,对武道的理解,能提升一重境界。”

  “嗨伊。弟子一定努力!”

  【八】

  柳田一刀与小杨席地论刀,已入中局。

  柳田一刀道:

  “刚才我们论了一名刀手应具备的素质及刀与拳、刀与力之关系,品评了天下各种刀式、各家刀法,论了刀心、刀音。杨君,现在我们论刀质、刀气、刀形、刀技。”

  “你们东洋武士素有‘刀是武士之魂’之说,你先说。”

  “好。我们武士对刀是爱逾生命的,因而对刀颇有讲究。凡刀谱、宝刀都有专门的名称。如‘虎彻’、‘繁庆’均为名刀,刀柄上多刻有刀铭。一柄好刀值金五十两。何谓好刀?好刀的基本条件是:不断、不弯、不缺口。当刀砍入对方的刀斧上,即使嵌入,拉开时固然产生一个铁口,但不能缺一大块,只能比嵌入部稍大一些。而更高明的刀师,看一柄刀是否好坏,则在看刀的气色。”

  “刀的气色该如何?”

  “宝刀刀身天然带有赤、紫气或青的气色,劣质刀则呈铅色。《日本刀剑全书》和《日本刀匠谈》均记载如何看刀及品题各款宝刀、名刀的。我想杨君既到过日本诸地,对此一定有所耳闻。”

  “是的。该两书我均阅过。但我觉得如论刀质、刀形、刀技,还是我们中国刀法名家所论更有心得。我们把一柄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其他各个部位也都有名称,不知你可听说过?”

  “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

  柳田一刀的表情有些惊讶,显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此论。

  “对。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小杨道,“刀背为天,刃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刀盘)为臣,柄后为师。还有刀前三寸名‘撩刃’,大刀刀上之红缨名吹风,鬼头刀等刀柄刀环上所系之彩绸名刀袍。这些我国都有定名。”

  “再说刀质,我们中国论刀质好坏,则看刀身上刀质钢性及纹路,共分五等。”

  “哪五等?”

  “最好的是龙彀,其次蛇蜕、再次是红毛。”

  “红毛?”

  “红毛,乃是婴儿铁所造。再后是‘云片花’,像‘螺纹’即云片花一种。最差的是狗牙镔。我国铸刀剑大师如干将、莫邪、风胡子、欧冶子等一代代名匠所铸宝刀,切全断玉、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些,更是为你们日本刀匠闻所未闻。不说远的,即以近代铸刀大师朱墨生来说,他穷一生之力,铸名刀有三,其中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各藏其一,一名‘吹影’,一名‘镂尘’。他还有一柄最好的宝刀,刀名叫‘颠倒东西南北’,又叫‘醉牵引’,其中玄奥,更是妙不可言!”

  小杨说至此,贝柳田一刀听得出了神,目中露出对宝刀的强烈向往,顿一笑道:

  “刀虽欲求利,但更大的在于技。你知道我们中国谈刀有多少本《刀经》、多少句‘刀诀’?”

  柳田一刀认真地回忆着回答:“你们说及刀技的《刀经》、‘刀诀’,有‘刀为百兵之帅’‘刀为百兵之胆’,‘剑走青,刀走黑’‘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似游龙’。还有‘单刀看手,双力看走’、‘大刀看定手’、‘大刀看刃’和‘手不离盘’!”

  “对,这些都对。但还有几条特别重要的:一叫‘有形剁形,无形剁影’一叫‘舍命单刀,救命花枪’。用刀有‘六字’、‘九能’、‘十法’。你听说过吗?”

  “‘六字’、‘九能’、‘十法’?这倒要请杨君指教!”柳田一刀动容道。

  “所谓‘六字’,是指单刀分‘展、抹、钩、剁、砍、劈’六字。即刃口向外为展,向内为抹,曲为钩,过顶为砍,平下为剁,双手举刀下砍为劈。”

  “‘九能’呢?”

  “‘九能’是指大刀应用时可发挥刀九部分的性能:尖、刃、背、拔、追、吞、盘、杆、钻。”

  “刀尖、刀刃、刀背、刀盘、刀杆,这些我知道。但什么叫‘拔、追、吞、钻’呢?”

  “拔,又叫刀脸,即刀尖以下,追锋以上处。追,又叫追锋,即刀背上边挂缨子处。噢,就是挂‘吹风’的地方。”

  “对,这缨子叫‘吹风’,它还有两个名字:一叫‘听风’,一叫‘漂舵’。这就像刀袍的彩绸又叫刀彩一样。至于‘吞’是指追锋以上、刀脸以下的张口处。‘钻’,即指刀座。”

  “还有十法。”柳田一刀紧接着问。

  “十法是使大刀的十种技法,它们是指崩、劈、斩、抹、推、托、撩、拿、支、撇。”

  小杨说至此,忽瞥见柳田一刀听讲说刀技如饥似渴的神情,心中猛一凛:原来他是借论刀为名偷技,这些刀技乃各门各派刀法之秘,中国历代刀客经验之积,岂可宣诸倭寇?

  小杨顿住了口,淡淡一笑道:“柳田一刀,我们中国武林有两句话,一叫‘只把钱来帮,不反法来传。’你若要学中国刀法,得拜我们中国的刀法名家为师。但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你的行径,将来定是欺师灭祖之辈,恐没人敢教你。你不是一个刀术高手吗?这刀技之切磋,恐只有实战才能更好领会了。这叫‘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只说不练是假把式,又说又练才是真把式。’——柳田,亮刀吧!刀会说话的,它会告诉你更多的东西。”

  “好,让我们最后以刀论刀。”柳田一刀见状,脸一黑,长身而起,拔出了他长长的弯刀。

  ——他双手握刀。

  一场刀对刀的恶斗,至此才正式开始!

  【九】

  柳田一刀的刀,刀弯如新月,刀长六尺,较一般倭刀长出一尺。

  柳田一刀的刀虽比一般刀制只长出一尺,重,却重逾十钧。

  一钩为三十斤。

  十钧为三百斤。

  三百斤重的刀,有几人能使?若非天生神力,连刀也举不起来,遑论舞刀对敌了!

  柳田一刀的刀重量超过三百斤?

  准确地说,他的刀重三百零五斤十四两。——知情的人这样纠正。

  看他那把刀只比其他刀长出一尺,怎会有这么重呢?恐怕吹牛吧?——徽王王直的带刀护卫烂眼猫私下问麻叶。

  我听苏我青原说过,柳田一刀那把刀的铁,是用天上飞下来的陨铁打成的。那铁不知是怎样炼成铸就的,小小一块铁材,用了七八个壮汉才移起了身。请了九州、四国、江户、关原最有名气的十八个刀匠刀师,花了十一年才以其铁英打成了这把‘重刀’。‘重刀’本是幕府将军祭供用的,后因故失落民间,在武士中流传。不知怎地传到柳田一刀手上。这把刀也只有到了柳田一刀手里,才真正成了刀,能用得起来。——这是麻叶的答案。

  烂眼猫不信,又问苏我青原。

  你何不试试?试试就知道了。——苏我青原似乎不这么看得起这个在徽王王直身边吆五喝六的带刀护卫,——尽管烂眼猫也算是一个高手。

  后来,烂眼猫真去试着提过柳田一刀的刀。那次,他是和徐海与陈东,一块灌醉了柳田,才各自试提柳田那把刀的。

  烂眼猫提了刀后,从此见了柳田就再不高声粗气,而是像爷老子一样客气。

  有一次烂眼猫醉酒,有人问他,为何对柳田一刀这样客气?烂眼猫喷着酒气道:他奶奶的,这倭拘那把刀真三百多斤重呢!这人心性又毒、狠、凶、阴,狗娘养的,老子还真不敢得罪他!

  ——这就是柳田一刀和他的刀!

  柳田一刀是被北海道的熊养大的。

  也有人说,柳田是在狮子窝里长大的,但喝的却是狼乳!到了十八岁柳田遇见“一刀流”名人宗留金刚,才被宗留金刚收为徒弟习刀的。

  柳田一刀对敌只一刀,从不用第二刀。

  有记录。柳田一刀加入倭寇前,刀下己杀死:一刀流名入一人,即宗留金刚,一刀流强手六名,即宗留金刚六弟子。(柳田一刀杀宗留金刚师徒七人,强娶宗留金刚之女宗留百合为妻、宗留百合一年后抑郁而死。)另杀狮子三头,北极熊三头,狼十七匹,伊贺川忍者高手两人,各地大名七名。

  ——据说柳田一刀与伊贺川第一高手、公推为日本忍术之父的熊本氏,便是以一刀之战而成朋友的。熊本氏称柳田一刀:刀力国内无双。

  ——上述,是杨、柳之战后,武林中以“小百晓生”自居的“大口神仙”马大口抛出的关于柳田一刀的记录。

  ——尽管马大口让人讨厌,但武林公认,马大口收集的武林各大门派资料之丰富、之确切,乃是天下第一的。

  看了这一记录,人们围绕小杨与柳田一刀这一战便多了许多话题。

  ——其中最关键的一个话题是:

  如没有后来的变故,让“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的“重刀”力拼到底,到底是杨败,还是柳田败?

  小杨的刀是小刀。

  ——我知道,他的刀是最普通的一种小刀,刀长七寸三分、比柳田一刀的六尺长刀短了五尺二寸多。

  小杨的刀轻。

  ——我知道,小杨的刀重只不过四两一分,而柳田一刀的刀重三百零五斤十四两,两者相比,差数百倍。

  小杨人小。

  ——这我不承认,小杨也许瘦一些,身材高挑些,不及柳田一刀魁梧,但绝不能称他人小。只不过与柳田一刀比来,人显得矮了半个头,又单薄了一点。

  既然你这一切都认可,那你说说为什么小杨的刀能敌得住柳田一月的那一刀,还将柳田一刀坚不可摧的宝刀给崩掉了一小丁点儿呢?

  ——我不知道,这如要搞清,得问马大口。

  ——你说为什么小杨能敌住柳田一刀的一刀?

  ——这问题其实很简单。

  你想想当年萧王孙与蓝大先生那一战吧!萧王孙用的是从丝袍上解下的一根衣带,蓝大先生用的是重七十九斤的大铁锤,两人战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结果怎样呢?——平手。

  就是为什么小杨能敌柳田一刀的原因。

  ——马大口好像真有点当年“百晓生”的鬼门道。他讲的还真让人没办法反驳。

  武林中名传后世,让人津津乐道的名战并不多。

  尽管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个。

  想当年,“风流盗帅”楚留香大破“神水宫”,与“水母”阴姬一战,从水下打到天上,最终以“死亡之吻”吻死阴姬。这一战是应该算的。

  ——是的,这的确是武林中绝无仅有的一战,当然算。

  当年,“小李飞刀”“小李探花”李寻欢与“金钱帮”帮主上宫金虹决战,以《兵器谱》上名列第三的“小李飞刀”决斗排名第二的“风雷环”,那一战又如何?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百发百中的“小李飞刀”与百战百胜的上官金虹这一战,当然是名战。据说现在武林史研究者有一九百九十五人在论证和设法补全这一战的空白部分呢!

  还有,恐就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于紫禁城太和殿上那一战和“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这一战了。

  ——西门吹雪。孤傲冷僻,一剑在手,白衣胜雪。叶孤城剑法,则天下无双,罕有敌手。西门吹雪约斗白云城主叶孤城这一战,的确是名战。

  ——但“快刀”小杨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手,那柳田一刀是一个蛮夷之邦小小岛国上的刀客,他们两人这一战,也算是名战?真是“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了!

  听的人这样不服道。

  好,你不服,你去问“妙偷”伊豆豆和“天狐”胡天去,请他们说,这一战算不算名战?比前代英雄之战逊色多少?

  你不服我,总相信眼高天下、风华绝代,妙解书画、月旦人物第一、擅长品题天下事物的伊姑娘,总相信身历大小一百二十一战、精通刀术九十一家,身为刀帝谷四大弟子之一、公认其眼力判断力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的胡天胡老前辈吧?

  ——他们怎么知道这一战如何?

  哦,你不知道,当年,他们两个曾都是此战的旁观者呢!

  你说“妙偷”伊豆豆与“天狐”胡天都在旁观?

  ——是的,我是听他们亲口说的。

  下面记的,是伊豆豆与胡天的自述。

  伊豆豆道——

  ——他们开始只是坐着用言语论刀,到后来,小杨说了一句话,柳田一刀脸色变了一变,两人长身而起,拔刀相向。

  小杨用的是一把小刀。

  柳田一刀的刀则长达六尺。

  两人相距三丈之远。

  两人一开始只是互相盯着对方望着,谁也不出招。

  两人就这样盯着站了半个时辰。

  两人就这样盯着站了半个时辰。

  那半个时辰,我在旁观看,渐渐地感到身上压力奇大,我好像被淹进万丈深渊,胸口压了一座大山一样压得透不过气来。

  我觉得呼吸困难得像涸池中的鱼。

  我觉得头有些晕,有些痛,身体忍不住有些颤晃,像在梦里、波涛里、夜的黑暗里。

  我觉得自己每一下心跳,都像在擂一面惊天动地的大鼓。

  我一手按着车子,身子靠在车上,都快坚持不住了。

  这时,场内有了变化。

  胡天道——

  小杨与柳田一刀对立,对峙,对决。

  对决的是他们的气。

  对决的是他们的兵法。

  对决的是他们的斗志、杀机、千百次的出刀与反击。

  两人的眼睛在交战。

  两人的呼吸在抗衡。

  两人看似凝立不动,其实已动了千招百式。

  这千招百式也许只不过是脚尖微移了一下,左肩微沉了一沉,右腿微蹬了一蹬,臂肘微展了一展、抬了一抬,或者提刀的手指忽紧了一紧,或者只是目光盯了对方每一部位盯了一盯……

  但这一切细微的动作如被对方疏忽,足以让对方死上百次千次!

  有时我看得眼睛都发酸、发痛了,模糊中、恍惚里,仿佛两人已倏忽飘荡而起,若电掣雷轰般纠结厮杀了成千上万个回合,两人已久地上斗到天上,天上又斗到了地下,两人似已从过去打到未来,从魔界打到了神界,已超越了死,超越了生,超越了一切!

  ——而其实,两人还是站在那里没动。

  两人仿佛是给冰冻住了、铁铸死了一样。

  渐渐地,这一种僵死的、凝固的感觉渐渐扩大开来,仿佛连空气也都凝固了!

  有一股杀气,一股压力,向周围逼来。

  这股压力之大,仿佛有一座无形的铁壁在挤压过来,一点点地挤压过来。

  我看到场中的“妙偷”伊豆豆被这气压得脸也发白了,人似乎也站不稳了,以手扶着金车。

  我正要跳下,却被师父低声叱住了:“莫动,他们要出手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声猛喝如同雷震,却是柳田一刀先出了手!

  柳田一刀大喝一声跃起,直跃至两丈之高,长刀一举,当空向小杨劈下。

  柳田一刀这一刀劈出,刀势已完全封住了小杨的退路与出手。

  柳田一刀这一刀劈出使人感觉到他仿佛是“大劈山”轩辕昆仑在使他那夺天地之造化的“天地一刀”!

  伊豆三道——

  柳田一刀这一刀劈下,只见平地上、半空里陡起了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连太阳也暗淡下去了,我三匹拉车的马俱发出带有恐惧的一声希聿聿的长嘶!

  我想这下子完了!小杨恐难免一死了!

  我不由闭上了眼睛。

  我在闭上眼之前,依稀看到小杨挥着他那把小刀,冲了上去。

  他一挥那七寸小刀迎向柳田一刀的凌空劈下的六尺长刀,给人的感觉是送死。

  胡天道——

  当我看到柳田一刀使出那凌空一劈时,我看得出这一招是必杀之着,任何人都破不了这一招。只要这一招得手,“快刀”小杨是难有生机了!

  但当我看到“快刀”小杨挥刀迎向柳田一刀时,小场出刀的速度、迎上去的角度和一刀在手、无畏无惧的不屈姿势又让我感到小杨发出这一刀,是不会败的!

  我不知我怎会有如此矛盾的判断。

  但我凭直觉相信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而事实上,一切也正如我所料……

  正如你所料?听者对胡天的话置疑。

  ——正如我所料:柳田一刀这一招必杀之着,无人能破;而小杨挥刀迎向柳田一刀,他果然没败!

  慢。既然无人能破柳田一刀这一势在必杀之着,为什么小杨没被杀,而且也没败呢?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是没人能破柳田一刀这一招。但柳田一刀自己把这一招给破掉了!

  他为什么要自己破自己的招呢?

  ——因为他发现这一招如不破掉,他果然一刀能杀小杨,但小杨的一刀也杀掉了他。而他如这一刀自己砍掉了,则以他这被破坏掉的一招,正可克制小杨这一招志在搏命、气吞万里的“搏命一刀”!

  而对小杨来说,他这“搏命一刀”是水远不败的:如柳田一刀不破柳田自己的“天地一刀”,则两人俱死,死人之间是没胜败的。如柳田一刀破了柳田自己一刀,则两人俱无伤损,当然是不分胜败了。

  你说的名战竟就对了一刀?

  ——是的就对了一刀。

  这算什么名战?

  ——但这一刀有着二十七种正解,二十七招别解,七十二种变化,七十二种两人决出胜负生死的机会,这一刀如变化下去,还是总有一人会倒下去的。

  那为什么没把这一刀的后面变化演衍下去?

  ——因为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没有机会?

  因为有两把倭刀从天而降,分别克制了柳田一刀和“快刀”小杨。

  一见两把倭刀从天而降,柳田一刀与“快刀”小杨俱动了一动,两人这一动,本可以都出刀砍了各自克制自己的倭刀的,但两人都没再动。

  这又为什么?难道他们宁愿被别人的刀克制住?任人宰割?

  ——不。这只是因为随后出现的人使两人都不得不听其命。

  哦,这世上竟有能叫“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同时听令的人!这人是谁?

  ——苏我先生。

  苏我春山?

  ——对。苏我春山。还有,苏我青原。

  这就是对刀的故事。在对刀中体悟到了什么?

  ——我悟到了三条真理。

  哦?

  一、世上所有的刀招都是有人能破的,没有破不了的招。即使没有人能破,至少还有自己破。

  二、看淡生死,因敌变化而变化,简胜繁,轻胜重,直胜弯。这也许就是兵法家所说的“兵犹水也,能因敌变化致胜者,谓之神。”

  三、莫放下手中的刀。天下事,都能在一刀中破去。挥出你的刀吧!

  好。你总算开窍了!

  不,这都是刀告诉我的。“快刀”小杨说得不错,刀,是会说话的。——不过先生,我还有一点不明!

  ——什么地方不明?

  柳田一刀听从苏我青原之令,请有可原。“快刀”小杨为什么要听苏我春山呢?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你也不知?

  ——我也不知。


第十章 棋局

  【一】

  碧松亭亭松涛隐,翠竹森森龙吟细。

  松德。竹坞。月门。精舍。

  亭阁翼然,曲水流觞。

  青石为几。

  一高冠峨带、宽袖大袍的文士,五柳清髯,迎风轻拂,蚕眉凤目,相貌清雅。

  一科头缁衣僧人,戒疤历历,深目浓眉,身材魁梧,神色肃静。

  一佩剑锦衣人,双眉斜指鬓角,如一对入海的怒龙,两支穿云的利剑,直鼻口方,阴鸷而有威严。

  但这三人都夺不去第四个人的光彩。

  第四个人是一个态度平谈得有些懒散,随和地坐在那里拈棋对弈的中年人。

  他穿的是浆洗得发白的青衫,一双睿智而祥和的目光,似平看穿了岁月的风云、红尘的风月。

  这人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是和谐、宁静、洁静。

  这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静远的大山,一朵静泊的白云,一湾风平浪静的海湾。

  但这人偶尔顾盼间,又极有威势,有一种王者之风。

  这人是谁?

  和这人对穷的是一个腰、背挺得像一杆铁抢一样直的身材修长的青年。

  青年落子如风。

  他出子时那只拈子的手,整洁、颀长,轮廓清劲、秀气,动作敏捷。

  两人又对弈十七手。

  中年年淡淡道:“承让了。”

  青年长身而起:“运既如此,夫复何言?杨某但凭先生吩咐,只要无违道义,便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青年对弈者,正是小杨。

  中年人道:

  “你随我来。”

  一问黑屋。一盏明灯。一柄悬在壁上的宝刀。一张榻榻米。

  小杨与中年人对坐。

  中年人跌趺而坐,如入定高僧。

  小杨静待中年人出定。

  中年人睁开了眼:

  “杨君真乃诚信君子。”

  小杨说:“在下既棋负于先生,自是要守诺。”

  中年人盯着小杨,目光炯炯:

  “但你也许不知道,你如杀了我苏我青山,可得日本国王和各道领主无数黄金白银珍珠美女之赏,骤可富堪敌国!”

  小杨道:“黄金有价,道义无价。世人传说我不杀人。其实我也杀人,只不过杀该死之人。即使有杀父夺妻之仇,如杀之有违道义良知,我不为。”

  “何况,”小杨轻笑道,“即使在下不辨好歹,也还知进退。室外既有剑术高超、按剑在旁、虎视耽耽的令弟苏我青原,又有忍者大师武者龙之介——那戒疤历历、武学修为与密宗瑜咖术修为均臻化境的奇僧高手,我便加害了先生也无从遁逃。”

  “武者龙之介是近松门左卫门的密友。近松门左卫门——就是适才观棋的那文士,是我们苏我氏家族世交,与敝人更是有刎颈之交。有这层关系,武者大师如知有人杀我,自会奋起除凶的。但舍弟则未必了。他一直阴忌我,恨我碍他独揽忠于苏我氏家族的武士们的指挥大权,巴不得我早死。”

  “正因如此,我如真加害先生,令弟一定比任何人更凶狠地对付我。”

  小杨说至此,喟然一叹:

  “世上事有时就这样,骨子里反对你的人,在你死后有时出于需要,会比拥护你的人还表现得拥护你。”

  “另外,”小杨目光明亮地望着苏我春山,“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出先生和近松门左卫门都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先生,你如有所命,就请明示吧!”

  “好,我告诉你请你做什么。”

  苏我青山道——

  “我以伊忠义的身份,结交了你们的胡宗宪胡大人。”

  “胡宗宪不是我信大明官府对付你们的大官么?你交结他是想……”

  “不错,胡宗宪是你们大明官府委以剿匪重任的大官。但他不同于戚继光、喻大猷、谭纶三位威望德行令人敬仰的将军,而是一个喜玩权术、交结朝廷权臣与宦官内监的小人。他党附赵文华,巴结权臣严嵩、严世蕃父子,千方百计地拍严氏父子与你们皇帝的马屁。我交结他是另有所图。”

  “你是想……”

  “我想借他之手,把我的两个女儿樱子——苏我赤樱及豆豆——她也叫伊秋波,都带到京城去。”

  “他肯?”

  “他当然肯。固为我告诉他,我愿把樱子给他当养女,由他献给大明国的掌握大权的大臣或皇帝,以获得她富贵幸福的生活。胡宗宪屡献珠宝美女进京给权臣、宦官与皇帝,这已是人所皆知的事。而士子官绅之家借献美女给京城当国大臣、权监和皇帝,以求富贵临门,这也是常见之事……”

  “你真正的想法呢?”小杨问。

  小杨此时的眼睛明亮得如一泓秋水,一泓不沾纤尘的秋水。

  他神情中还透露出警觉、精明之色。

  凭他的直觉,他隐隐觉得正有一件大事在临近。

  “让樱子与秋波,这两个女孩子远走高飞,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哦?”小杨扬了一下眉。

  “在京城,樱子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事实上,这人是樱子的追求者,并是我已接受了聘娶书的樱子的未婚夫。他是我们日本国的第一刀客。”

  “你是说井原小泉?”

  “想不到杨君也知他的名字。”苏我春山说。

  “井原小泉号称日本国第一武士,曾以刀赢过我们大明国明尊教副教主刘副教主。刘副教主以一招之差落败,回来后郁郁而病故。”小杨说。

  “只是,杨君有所不知。这个小泉也已命赴黄泉了。”

  “他,竟也已死掉?”小杨有些感到意外。

  “他挑战你们大明国的明尊教高手、刘副教主。结果,他虽胜了一招,但其实也是身负重伤。不过一年半时间,也命殒江户了。”苏我春山说,“不过他的公子、江户白衣郎、武士井原西鹤,继承了他的武学,已继承了我们京都第一武士之号。西鹤现在,就在你们京师啊。”

  “江户白衣郎、武士井原西鹤的刀术之名,在我们京城,已骎骎然与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齐名了。作为你们日本国京兆大夫的贡使,他擅长言辞,风度又好,谦逊有礼,也颇得京城士子的好评。想不到他竟是日本第一刀客井原小泉之子!樱小姐得人如此,也算有福了!”小杨极力平淡地说,心中则把井原西鹤这名字,念了又念。

  “秋波、豆豆这孩子,则拜托杨君带到京城后,陪到九月。九月,秋波将随一个王子远赴西域。”

  “王子,远赴西域?”小杨闻言,不由想到了西域的金冠王。

  “是的,一个王子,波斯王子。”苏我春山道,“那是前年我游历京城,碰巧遇到了波斯珠宝巨商助本剌与忽鲁谟斯国王陪臣已即丁,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帮了他们一点小忙。后来他们邀我到助本剌的府上去,在助本刺府上的宴席上,见到一位他们称伊鄯的人。”

  “伊鄯,是波斯语中指称教主的名称。”小杨道。

  “那位伊鄯,人们又称他为薛波勃。宴席乘着酒兴豪气勃发,拔刀起舞,用的是圆月弯刀,所施展的刀术,极为精奇。威武不可一世。”

  “薛波勃,又叫萨波勃,是波斯王国掌管四方兵马的长官。”小杨道。

  “这个薛波勃很豪爽,为人慷慨,长相威武而神勇。我们在酒后成了朋友,他告诉我,他是波斯国王最信任的大臣,他以商人的身份来大明,实是为访寻他们国王留在大明的王子而来。”

  “波斯国王的王子怎会留在中国的呢?”

  “二十五年前,波斯王还是未继位的太子,仰慕中华文明,曾随大将军薛波勃以波斯贡使的身份远来大明,朝觐大明之君,欣习中国文化。他在中国期司,与一个京城官绅家的小姐相爱,按汉族礼仪娶了小妞,金屋藏娇,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恰在这时,王子奉父命急回波斯,原来是波斯国老王病危,召他回去商讨继位大事,王子因娶小姐未得父今许可,不敢贸然带回。加上小姐又在产期内,无法西行长途跋涉,便留下一宗金银财委给小姐,言明回去后征得父王之命,即接母子到波斯去。谁知这一去竟二十多年。”

  “这波斯王抛下妻儿不问不管,如此为夫为父,可不怎样!”小杨冷笑道。

  “那也怪不得王子,王子一回去,他弟弟以王子结婚无子为由要求老王废黜王子的王位,由他来继承。王子请薛波勃作证,他在中国娶了一位中国妻子,生下了一子。薛波勃也力证其事之真。最后达成协议由王子的亲信与薛波勃同赴中国,接小王子到波斯。按波斯国的验血认亲之术,来证实王子的话之真假。哪知薛波勃与另一人来到中国后,发现小王子和他母亲一家都被杀了。——这事后来才查明,是王子弟弟派亲信暗中主持,派遣杀手纵杀行凶所为。这样一来,王子被废黜,由王子弟弟继承了波斯王位。王子则被他弟弟软禁多年……”

  “这样说来,王子既失了王位,便不是波斯王子,与一介平民并无区别。小王子已死,更是一切从此结束了。”

  不知因为什么,小杨心中忽对这波斯王子有一种不愿其再生事端的心理。

  苏我着山似未曾察觉小杨语意中的不悦,一笑道:

  “本来是到此结束了。但波斯王子在二十年后又恢复了王位,他弟弟因暴虐专政而被刺杀。军队诸将和大臣们又将素有仁德之名的王子拥戴上了王位,在迟了二十年后,当上了波斯王。而在他继位后,从中国传来了消息:当年被杀的小王子并非小王子本人,而是另有其人。小王子还在中国民间活着。于是,波斯王便派了薛波勃再来中国寻找当年失散的小王子。并嘱薛波勃代为作主,为小王子物色一位精通中华文化的中国贤惠女子为王子妃,一并带回波斯去。”

  “这就是波斯王子的传奇。”小杨不无嘲讽之意地笑道。

  “这正是波斯王子的传奇。”

  “后来的故事是:薛波勃见到你和令嫒之后认为令嫒美丽、贤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便代波斯王作主,聘下了伊姑娘为波斯王子妃?波斯王子说好了在三年后,即今年九月来迎娶伊姑娘?”

  “你说的基本上都对。”

  “不对的又是什么?”

  “波斯王子当时还没找到。因为能找到小王子的一个重要线索人,当时正为证实楚香帅是否已死以及楚香帅有没有泛舟大洋、浮槎海外而远赴波斯进行查证,不在中原。这样,得待三年后,这个重要的证人才能回来。”

  “这么说,这重要的线索人既参与三年前求证风流楚香帅生死查证之事,一定是一个武林名人?”

  “也许是。具体的,薛波勃没说。他告诉我:如实在找不到小王子,也将把小女带到波斯去当王子妃。”

  “王子没有,哪来的王子妃?”

  “波斯王在薛波勃来中国前说,如找不到小王子,就挑一个武功文学俱一流的有仁爱之德的中国青年作为王子带到波斯去继承王位。如没有这样的人,则在波斯国内把文武大臣和王室里最优秀的子嗣立为王子。而如按这个标准,薛波勃的儿子正承担波斯王王宫卫队长,英俊勇武,是波斯国最优秀的青年,颇有可能人选。这也是波斯王派薛波勃来中国挑选王子妃的原因之一。”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确是相当精彩。”小杨叹了一口气,“但薛波勃会不会编一个故事呢,他以什么来表示他聘伊姑娘的诚意的呢?”

  苏我春山道:“一辆宝车。小女与杨君你同坐过的那辆宝车,就是薛波勃的聘礼。若非一国之君或富可敌国的巨贾王公,也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苏我春山望着小杨:“做父亲的都是希望子女能幸福的。我之所以答应这一婚姻,是当时徽王王直见小女姊妹都长得端正,有染指之心。我不希望小女当王直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伪王王后。不管怎么说,我们苏我家族总是日本国的豪族,苏我家族的女子,只有具有王子一样高贵身份的人,才配得上娶她!”

  苏我春山说至此,忽目光炯炯,注定小杨不语。

  小杨只觉苏我春山目中精光大盛,被他看的所有部位俱有一种灼烫之感。这份灼痛之感竟还由表及里,以至五脏六腑也全有一种灼烫之感。

  小杨正欲开言,方一启唇,却被苏我春山作了禁言的手势,随后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小杨的手。

  他用的是昆仑派嫡传的“银菊爪”。

  小杨顿觉全身穴道在这一抓之中,全被一麻,封闭了。

  小杨不由大惊,喝道:“你?”

  小杨这一喝出更是吃惊:他这一以丹田之气用力一喝喝出的声音,竟细若蚊蚋,哑然一若无声。

  他只觉全身俱为自己这吃惊之下叫劲一喝而一痛,痛得如万针齐攒。

  小杨想不到苏我春山竟会突然对他下手,不由惊怒交集,忿然看着苏我春山。

  但见苏我春山脸上阴暗不定,也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渐渐地,苏我春山脸上越来越阴郁下去。虽还那么不动声色,但不怒自威,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仪。

  小杨忽觉得苏我春山很遥远,远隐在一种黑雾里、焰光中,成了幽冥中的阎魔帝君,那掌人生死、知人一切的神祗,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

  ——这,是一种什么法术,竟比“移魂大法”还厉害?

  他正惊疑问,只见苏我春山面挟严霜,目中带着慑人的杀气、煞气,开了口。

  苏我春山的声音,阴沉得如地狱的最深处,魔鬼的咒语,带着一种奇诡的魔力。

  小杨忽觉得自己似是回到了童提时代,在做一个误入魔鬼国的梦。

  他又有那种被那全能、全知而善恶无常的魔鬼倒提在手里,站在万丈绝崖之上,随时被魔鬼扔下万丈深渊的感觉。

  这回,等待自己的是真正的死亡、抑或是又一场虚惊?

  【二】

  苏我春山冷冷道:

  “我现在以密宗的‘圆光大法’罩定了你,你的一切心思都在我感知之中,我若发觉你心术不正,心存歹念邪念恶意,敢起欺瞒之意和言不由衷,便马上格杀之。”

  “我现在要说的,是天下最大的秘密。”

  “我若叫你回答,你自有抉择答应与柜组的权利。你若公开拒绝,并答应保密,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若虚言搪塞,口是心非,则必死无疑。你的明白?——明白的话,请点一下头。”

  小杨并没有点头,只是看着苏我春山。

  苏我春山说:“你虽没点头,但心里已点头了,你想看一看我是否真的能感知你的心思?我说得没错吧?”

  “这魔鬼!”——小杨在心中骂道。

  “这次你骂了我一声”,苏我春山不以为忤地看着小杨,并无恼怒之色,“不论你怎样对我,只是望你诚实、正直地答我所问。”

  “杨君,我懂风鉴之术,王直不会有好结局,他虽金冠龙袍,占岛为王,但将来必败无疑。我不会把我们苏我氏家族毁在王直之手的。这次小女远赴京城之行,便是为我苏我氏家族脱离王直控制而作的第一步棋。”

  “杨君,我看得出你有些喜欢小女。从你的骨相面相看,你的身份也极其高贵,不是皇亲国戚,也定是名门望族、三公六卿之后。如秋波到京城后,薛波勃没找到小王子,望你能照应小女。”

  “如果将来小女把终身寄托你,则希望你协助我们苏我家族做一件大事——这也是樱子与秋波在出嫁前,为苏我氏家族作的唯一的报答。无论谁只要活着,就别忘了这一目标:杀掉严世蕃!”

  “杀严世蕃?”小杨重复了一遍,心中不由猛一震。

  严世蕃为严嵩之子,严嵩为嘉靖帝的首辅大臣,权倾天下,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严世蕃深得其父信任,甚至为皇帝拟奏对,严嵩也让严世蕃代拟票答。而严世蕃每次所拟票答,也都符合皇帝心意。令龙心大悦。严世蕃在朝中也是六部侍郎之职,因有父势倚仗,在朝中气焰薰天。被称为小宰相。严世蕃更与锦衣卫、东厂主事者相勾结,侦知朝野动静,动用厂卫高手,诛杀异己。在京师要行刺严氏,无异闯龙潭虎穴!

  “我知杀之不易,故行此美人计。小女樱子献给严氏,以严氏著名天下的好淫心性,自然不会放过专门献给他的美女。这样,小女就有近严氏身的机会,加上井原一鹤的刀,内外呼应,当能杀之!”

  “你知道严世蕃手下有多少高手?”小杨问。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严府之行。

  “我不知,我只知严世蕃严嵩父子,是杀我妻子一家的罪魁祸首。”

  “你妻子一家?”

  “我到中国,易名苏忠义,隐居杭州,以诗文结识了杭州一群文朋诗侣,略有薄名,实是因为我沾了我岳父伊家的光,我从伊先生游学,得以娶伊先生之女为妻,这是我一生最快慰的事。”

  “但因岳父与沈炼、杨继盛两位反对严氏的名臣是朋友,平日也有反对严氏弄权言论,遂招杀身灭家之祸。妻子也在那一事件中被牵连,身陷缧绁,忧愤而死。妻弟伊忠勇从家中到宁波来向我报信途中,也被东厂的人冒充我们浪人杀死的。妻妹伊白苹,被称为杭州城第一美女。落入淫魔严世蕃之手,不甘受辱,白练悬梁而死!为了怀念妻子岳父他们,我便易姓为伊,并让秋波随母姓伊,实是内心里是过继给妻弟伊忠勇以承香火的。”

  “为了伊门一族十三口人被杀,我一定要杀严世蕃!我想杀严世蕃不单是为报我苏我春山一家的仇恨,而且也是替无数中国人伸张正义。严氏父子倒行逆施,祸国殃民,早已到神人俱愤的程度了!”

  “杨君,你能杀严贼,不唯为我苏我家族与伊家,不唯为中国士林民气正义,也为强灭沿海匪寇之祸创造了一个转机。”

  “苏我先生,这与平倭寇又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你们称之为倭寇祸乱的我们日本武士、浪人的盗掠行为,实是被贪官奸商逼出来的。你应知道宗设、瑞佑及宋亲卿争贡市舶司,激起恶变的故事的。当知我此言不虚。还有一事:严贼与伪王王直暗中也有所勾结,据讲,王直王五峰和徐海他们宗族妻子田庐皆在籍无恙,便是因了严贼与严贼义子赵文华胡宗宪辈的保护。”

  “竟有此事?”小杨不由霍然而起。

  “严贼与附和严贼赵贼的胡宗宪,与王直、徐海、陈东等密有往来,严府许多珍奇之物,皆来自王直他们。据讲,王直还运动,图谋通过严贼,做海防兵马的指挥使呢!”

  “这,这不是贼喊捉贼、官寇一家了?”小杨沉声道。

  “我这次是借胡宗宪献美之名行刺严贼,而胡宗宪、王直等则另有所谋。据近松门左卫门先生剖析其中利害,王直和舍弟音原等之所以答应我两女儿远赴京城,很可能是等小女到了京城献给严贼后,严贼再把小女转献给好淫的嘉靖皇帝,并会以严密的阴谋逼使小女不得不配合他们杀死皇帝的谋反计划。——杨君,你想一下,如中国皇帝一死,不就天下大乱了么?得益的会是谁?还不是严贼等一干心存篡位叛逆之心的奸雄与各地的乱王巨寇?王直、徐海及舍弟青原辈更欲借此机会逐鹿问鼎,作那王霸天下之梦了!”

  “为了让忠于我们苏我家族的武士不枉死,为了伊家被杀之仇,为了不让小女作那阴谋的牺牲品,我们都必杀严贼。你能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小杨只觉随苏我春山的话,如两人对弈,对方落子如风,布下一个严密、咄咄逼人的阵势来,把自己困于阵内。

  杀严世蕃。

  杀皇帝。

  王五峰、徐海等倭寇头领与严嵩、严世蕃、赵文华、胡宗宪有逆谋、勾结危害天下!

  这每一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己一个应付不慎,帮错了人,被人利用,作出了令天下奸雄巨寇称快而令正派与侠义道中人心痛之事,那时再求亡羊补牢,就已太迟了!

  小杨面对苏我春山等待回答的固执而威慑的眼神,如面对一把无形的、杀来的快刀。

  他只觉一生荣辱生死胜败俱系在此一举一念之间。

  他的眼睛不由因兴奋而变得有神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地抑住狂震的心弦,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刀已砍来,避无所避!

  必须接招!

  只有接招!

  “你为什么选中我”小杨问。

  他以攻为守。

  他要转被动为主动,找出这一切问题的症结。

  “因为你符合我此次计划所要求的条件。”

  “你这计划所要求的人选条件是——”

  “二十四个字。‘武功高深,人缘极佳,机警过人,屡次被骗,年轻英俊,诚诺多情’。”

  “我算武功高深?”

  “你不算武功高深,中国武林便没几个高手了。据我所知,你现在虽是无门无派、在杭州游荡的‘快刀浪子’小杨,但在这之前,你有过两种身份:一是游侠楚风,一是刑部大堂的隐名红旗杀手。你以游侠楚风的身份,向十三省武林高手挑战,先后斗御封武状元黄殿英与其子‘无敌神枪’黄金虎、‘大锤问天’黄金狮;斗两广豪杰‘拳棒无二’蔡二、‘铁头蛇’林五、‘天南一剑’耿精白,斗陕甘大豪‘六兄弟’于太乙,大破金拳、银掌、铁手、铜尸、锡和尚和玉道人。计你以楚风身份共十一战,无一不胜。而你以红旗杀手身份,杀七人,其中有‘大头鬼王’夏侯石、‘梦游神盗’云千幻和‘鸡鸣一声断肠客’陆不二。连武功最霸道的、雄悍无敌的叛将军淳于无禁也被诛于你的‘日月双飞刃’下。——至于你和武功身世都神秘莫测的乌衣道长有所过从的资料,恕我不说了。乌衣道长许你为天下十大刀客之一,这话应该不错吧?”

  “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小杨心中虽吃惊,嘴上犹自周旋道:“就算我武功尚能凑合,人缘也还可以。但我屡次被骗也成了你们定的人选条件之一,这不太为荒谬了?”

  “不!你屡次被骗,这说明你对人有一种信任感。这份信任感使你总把人想得较好一些,对别人提防得少一些。这虽使你受骗机会多一些,但由此你因诚意而交到的朋友也多,得到别人信任的机会与可能也大。我如物色一个老谋深算、胸中城府很深的人去充‘护花使者’护送小女去严贼处,恐难获得严贼信任。老贼如对‘护花使者’有所疑忌,我这刺严计划便无法奏效了!”

  “至于‘年轻英俊,诚诺多情’是为小女一旦见不到波斯王子而备的。作为波斯王子的可能替身,总得人品英俊些。而诚诺者不违背诺言,既对小女尽忠又不会逾轨,方能保护小女一路安全。至于多情么,我想只要一个多情男子,见了小女,自然而然会起爱慕之心的……若无爱心,那就一切都免谈了。他不可能为此而冒风险的。”

  “你不嫌你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些了吗?”小杨一剔剑眉道,“你为你女儿考虑如此周全,可曾考虑到别人的自尊、幸福?你这样自私的设想,对被你挑中当‘护花使者’的人来说,不是太不公平、太残忍么?”

  “请你原谅我这自私的考虑。但你想想看,小女此次赴京,必须先刺严,然后才各自谈得上自身幸福。此行是凶多吉少,小女既为了家仇,同时也是为了两国民众之利益而毅然挺身刺严的,如此情况下,作为‘护花使者’的一个昂藏男子,奉献一份爱心,让她们此行路上多一分快乐与幸福,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即使小女将来远嫁西域,但美女如花,一路上得以相伴,纵不能男欢女爱,也是一份福扯。杨君你本是风流多情男儿,又何必计较将来之得失呢?佛陀云,修五百年始得同舟。这也算结一份情缘!”

  “再退一步说,你动用你的武功与人缘护送赴京,一路上固然有生死安危之虞,但也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波斯王子找不到,你还有与小女结成佳偶,同赴波斯的良机。即为存此一分希望,你也值得的。”

  “杨君,言尽于此,何去何从,由君自择。我知你是一个一言九鼎的男子,是一个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此事你若不愿,便动用武力迫你也不会臣眼的。你若自忖此事危机四伏、风险太大或心有疑忌,你自可退出——只要你发誓水不泄露此事机密便是。”

  小杨沉默。

  小杨沉默不语,盘腿而坐如入定僧人。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要你保护两位美女和一辆宝车由江浙入京,只要平安抵达后,可有一成机会得到一位美女为妻并成为波斯王子,你愿不愿意呢?

  我愿意。一个人十成中有一成机会可以成为波斯王子,得美女为妻,这就值得一搏了!

  但小杨不愿意。

  他宁愿自身锁闭在漆黑无光的黑洞石牢中,也不愿出山。

  小杨这怪人简直是笨伯、呆鸟、二百五、十三点、混蛋加八级!
【三】

  五天后。

  虎婆镇。

  虎婆镇是虎婆山东麓的一个五百多人集镇,以出产竹篱、羊皮、柞蚕织的丝绸缎著名。

  既然是镇就有店。

  虎婆镇的店有二十八九家。

  其中镇前的两家店是饭店、旅店。

  饭店的店幌子上写道:

  “吃饭”、“喝酒”。

  旅店的店幌子上则写道:

  “睡觉”、“斗乐”。

  吃饭、睡觉。

  喝酒、斗乐。

  人生的大事几乎全了。对一个远旅的凡夫俗子来说,盼的不就是一口饭碗、一把汤勺、一张干松柔软的床、一壶解乏的酒和一个给人带来快乐的女人么?

  壬辰日。水收箕。天刚白虎、黑道五虚兵禁章。克死刑伐日。不宜阅武训兵攻城讨伐。人神在股内。宜临政赴任营葬嫁娶。

  ——奶奶的,这日子可不大对劲。

  此日。胡宗宪献给京师的美女珍宝香车,经虎婆镇。押车为胡大人亲信牛千户。两队兵士二十四人。

  ——有没硬点子?

  没有。牛千户不过一介军官,会一些弓马功夫,两军阵前开硬弓、抡大刀,马上杀敌或许行,遇上练家子,他是捆扎的肥猪——只有挨宰的份。

  ——刑师爷,没搞错?

  我作事你还信不过?是胡宗宪的九姨太对她相好亲口说的。那相好在赌庄上被我弟套住了,给吐的真情。据说胡宗宪的养女长得那个叫漂亮,这方圆百里之内,还挑不出来第二个!

  ——奶奶的,把外边的弟兄们都召回来,咱们独龙岗也干一票大的。成功了,咱们带着娘们和金银珠宝,到花花世界斗乐子去。

  牛千户牛得禄安排了十个兵士在外面巡哨守车后,开始放下心来。

  他这一干兵士都是胡大人百中挑一的精兵。

  他开始叫莱。

  他刚张开口,白光一闪,一把剑抵在了他喉咙上。

  他眼睛余光一瞥间,见场上十三四个兵士俱已倒了下去。

  用剑抵在牛千户咽喉上的是一个目光阴毒的黑衣人。

  他问:“你姓牛?”

  牛千户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发出“是”的一声。

  黑衣人一笑:“那就没错了”。

  他剑一挑,刺穿了牛千户的咽喉。

  黑衣人随即怪笑一声,冲出门去。

  他一冲出门,一批箭迎面射来,把他射成了一只刺猬。

  只贝一个灰袍老者遥遥站在车旁笑道:

  “黑蛇,凭你与一群小老鼠,也敢动这脑筋?”

  黑蛇发现他的“鬼鼠十三”都已一个个身首异处了。

  “金……”他一个“蛇”字还没吐出口,眼前已飞来了“金蛇”老二的断头!

  不但金蛇,铁蛇、铜蛇和银蛇老六的头也掷了出来。

  一个手提锯齿刀的独目大汉,冷冷一笑,站在黑蛇身后、饭店门口。

  “你们独龙岗……”

  没等黑蛇话说完,独目大汉手一挥,锯齿刀飞斩而至,斩下了黑蛇的头。

  ——浙西天目山下横行一时的群盗“蛇鼠一窝”自此而绝。

  得到独龙岗的强盗“飞山虎”郑七刀带了他“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要劫持胡宗宪晋京献宝车子的消息,卓飞飞就来了。

  他是神愉。

  他知道心毒手钱的“飞山虎”郑七刀如果要动到官军官府的头上,那一定是一宗非同小可的“买卖”。

  而胡宗宪往京城献宝的事也不止听说一次了。

  胡宗宪党附严嵩、赵文华之流权奸,好弄权术为人反覆无常,为天下士林所不齿,偷偷他也是应该的。

  于是卓飞飞来了。

  卓飞飞以他绝妙的轻功身法,隐在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看到了“蛇鼠一窝”被“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像抹蛛网一样地给抹去了。

  他知道,黑蛇韦老大和金、银、铜、铁、火六蛇,都是身手不弱的黑道人物,“鬼鼠十三”也是下三滥门派中成名人物,要想把“蛇鼠一窝”给端掉,可不是容易的事。

  当年,公门名捕“神手”霍平与六个公门好手为除“蛇鼠一窝”,七条汉子俱毁在韦老大一干人手里。

  ——“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之所以能轻易火并掉“蛇鼠一窝”,乃是因为“天诛地灭六十二兄弟”中,“天诛六友”中的“长耳公”吕风波是精于投毒下迷的高手。如不是吕风波的“无影销魂烟”在上风克制了“鬼鼠十三”,“鬼鼠十三”便不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杀。

  但也不能完全说“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是侥幸得以除去了“蛇鼠一窝”。

  事实上,“蛇鼠一窝”的一切行动都在“天说地灭七十二兄弟”军师邢师爷的老谋深算之中。

  正因“袖里吞金”邢师爷算得准,“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能在黑蛇韦老大冲出门去的刹那间,从七个角度、七处隐秘之处突现在金蛇铜蛇铁蛇火蛇与银蛇这五个“蛇鼠一窝”的五大好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夺其命,杀掉了“五蛇”!不说独龙岗老大、“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首领“飞天虎”郑七刀,就以这老二“独眼龙”崔一过的锯齿刀,老三“竹叶青”祝宾的链子飞剑、老四“穿山甲”苟正心的破甲锥法,就不是“蛇鼠一窝”中的“五蛇”所能对付的!

  何况还有“哑虎”石宝的铁流星、“聋狮”朱异的狮王爪、“杀人和尚”空道人的一对宾铁戒刀及“缠魂索子枪”焦芳神出鬼没的索子枪?

  卓飞飞看到“蛇鼠一窝”的人都倒了下去。

  崔一过扛着锯齿刀和祝宾、苟正兴、石宝、朱异、空上人、焦芳鱼贯而出,围住了车子。

  ——他们正是刚才击杀五蛇的“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

  独龙岗的高手,有“天诛六友”与“地灭十二客”,余下为七十二个剽悍好杀的绿林兄弟。

  卓飞飞只看到“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及穿灰袍的邢师爷。

  “飞天虎”郑七刀与“长耳公”吕风波匿身何处,一时竟还难以测出。

  卓飞飞没有妄动。

  他有的是耐心。

  他等。

  等最好的出手机会。

  这时,一个沉闷的声音似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崔老二,把车打开。”

  四驾轿车的车厢板给放了下来。

  这辆四驾轿车的车厢特别大一些。

  “天诛四友”、“地灭三子”及二三十个手里犹还握着硬弓劲弩的汉子俱都围了过来。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么大的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美女是否真像传说中说的那么美?

  珠宝是否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么多?

  车厢一放下,车内飞出的,是一片晶芒、刀光、箭雨与人影!

  那二三十个手持硬弓劲弩的汉子顿倒了下去!

  “天诛四友”、“地灭三子”与邢师爷也倒了下去!

  “他们是胡宗宪的‘龙虎卫’——我们中计了……”

  邢师爷刚说完,头已被如虎似狼地扑出的“龙虎卫”军士砍了下来!

  “贼子,敢尔!”随想喝声,土崩地裂,一条大汉从地下裂地跃起,人在空中双手一展,双刀刀光一闪,即向“龙虎卫”军士们杀去。

  有数十人也随之从各处涌出,围拢来,杀向车中现身的“龙虎卫”军士。

  “龙虎卫”是一支训练严格的军马,处变不惊,随之转为防守,对攻。

  “龙虎卫”军士簇拥之中,一个锦衣军官喊喝道:

  “曹龙,李虎,发旗花火箭通知后队主营,独龙岗群匪果真在此,令主营包抄掩杀上来!”

  他随即将身一跃,跳在轿车顶上,举刀喝道:

  “胡都督有令,降官府者不杀!不肯降者,全以通倭寇罪论处,杀无赦!”

  “杀!”“龙虎卫”军士俱叫一声,向独龙岗群盗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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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杨大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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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羽信鸽落到苏我青原手里。

  苏我青原取下鸽足上的铜圈纸条,看后一笑:

  “胡宗宪果然是一头老狐狸。”

  旁边亲信道:“苏我将军何出此言?”

  苏我青原说:

  “胡宗宪安排假的献宝率为饵,剿灭了独龙岗强盗。而他真正的献宝香车,则由临安、华德、太平、经龙门山而向北行,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此时恐车已到泾县或铜陵了。”

  “铜陵到芜湖,建阳卫一路过去,应是应天府南京地盘,一路平安了。”

  “只要献宝香车能如期抵京,哼哼,我要看胡宗宪好看!”

  苏我青原说至此,用力一扼。

  那头千里飞来报信的信鸽给他扼死掌中。

  苏我春山取下脚圈里的信后,放了信鸽。

  左松门右卫门道:“此行怎样?”

  苏我春山道:“秋波她们已到达龙门山,明晨北行铜陵、芜湖。”

  左松门右卫门道:“据我所知,龙门山距九华山已不远,而九华山是幽冥教的地段,如能不惊动幽冥教,此行路上,只有‘快刀庄’、刀帝谷这一关了。”

  “是的,我也希望能顺利通过幽冥教与刀帝谷两大关口。过了刀帝谷,就有京师派来的刀帝令狐西笑属下的人来接应了。有了令狐西笑这金字招牌,到京城一路就该没凶险了。”

  “你有隐忧?”左松门右卫门望着苏我春山倚窗而望的侧影。

  “我担心秋波她们在明天不能如期启程。”

  “你是说幽冥教……”

  “是的。你不知,在中国江湖门派中,‘幽冥教’与‘魔教’一样,都是神秘莫测、无孔不入的门派。”

  “幽冥教不是已经大败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幽冥教既能令杭州城的金公公乖乖拱手献宝,总有他非常手段的……”

  苏我春山说至此,幽幽道:

  “我有一种预感。幽冥教已找上秋波、樱子她们了。”

  “柳田一刀与花袋、龙五郎……”

  “他们恐非‘幽冥教’之敌!”

  “那我们……”

  “世事如棋!这件事如同对弈,既已放出了‘胜负手’,便只有下到底了!”

  【五】

  龙门客栈。

  龙门集是龙门山下、建在舒溪、麻川交汇平原上北通赏溪的一个集镇。

  龙门客钱是建在集镇的十字路口,最有气派的骡马大客栈。

  晚饭后。大客栈楼下的供客人酒食之便的天井大棚厅。

  三十多个军汉错落有致地坐着撮牙花子、聊天、喝茶。

  一个军官则与一个锦衣汉子在楼上倚着栏杆监视着客栈楼上楼下的一切动静。

  “老总,我总觉得今晚上有些心惊肉跳的,会不会有事?”锦衣汉子问。

  那被称为“老总”的,是那群军汉们的领兵,一个把总。

  把总姓姚。

  姚把总道:“杨总管,你放心,我姚某带的兵,都是擒龙捉虎的主儿、刀头上舔血讨生活过来的。我们两标弟兄在此,只要这龙门集镇尾有什么动静,会马上传讯过来的。有不开眼的毛贼过来,嘿嘿,正好给爷们祭祭刀……”

  他正说着,忽听“咻”地一声,一支快箭从夜色中射出、擦着姚把总的头皮而过,——箭射在墙上。

  箭力之大,竟至一箭没羽,大半支箭射穿了墙,只有一小截箭羽还留在墙外!

  “有警!”

  那姚把总是久经沙场的领兵官,“呛”的一声抽刀在手,喝道。

  天井里的军汉们顿都跳起来,各亮出了兵器。

  这时,只见龙门客钱围墙上蓦地升起一排绿灯笼。

  一人阴恻恻笑道:

  “我们幽冥教来了,你们做这一切都没用的。”

  说话声中,十几件黑乎乎的东西俱向天井中打来!

  ——那赫然是在外围守卫的军士们被割下来的首级。

  “头!”

  “是弟兄们的头!”

  天井里的军汉们见状不由惊愤地叫道。

  有性急的军汉不待命令,便向围墙上扑去,但才跳起,便被墙上的人以暗器打倒在地。

  “咄!我姚仲虎来也!”

  那姚把总大喝一声,扬刀冲向围墙上的绿灯笼。

  ——难得这位胡宗宪麾下的把总,竟然有这样的威势、轻功、胆略!

  柳田一刀和芥川花袋、田山龙五郎正在楼上展看地图上明日一路上所经的地方。

  楼下异声大起。

  “有警!”柳田一刀道,“我去护车!”

  “好,那我们去保护小姐!”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道。

  姚仲虎在屋脊上虎吼连连,刀兵相击之音,急如繁弦,显然是在以一敌众。

  他斗了二三十招,被逼得跳下场来。

  随即二三十人影跟着跳下来,与姚仲虎和姚仲虎手下军士厮杀。

  姚仲虎与手下的军士面对强敌,犹自不退,与敌人苦斗不已。

  这时,九盏轻飘飘的绿灯笼同时从天上轻轻盈盈地飘下来。

  九盏绿灯笼恰把一辆马车围在当中。

  绿灯笼的绿光中,但见一个披着长发的高大汉子,箕踞马车顶上,膝上横着一把蓝光莹莹的长刀。

  那汉子浓密的胡子与眉毛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月光下的狼虎。

  汉子任凭四周杀声四起,安坐不动,连胡子也不动一下。

  绿幽幽的光中,这人就像一个绿发魔神。

  “杀!”

  一人低喝。

  一人低喝,九只绿灯笼齐一晃,急进,宛若九颗流星,齐射向中间这披发男子。

  九只绿灯笼在飞射而出时,带出九缕鬼啼般的轻啸。

  这是风被磨擦发出的声音。

  这是竹竿穿风的声音。

  这是火苗被风拉扯发出的声音。

  这是煞气摧毁生气的声音。

  而九只绿灯笼一舞而耀的黑暗的光影里,九支剑无声急刺,宛若黑暗中射向青蛙的毒蛇。

  婉蜒在草丛里、急游过水面的毒蛇!

  毒蛇般灵活、毒辣的剑,闪电般刺出,刺披发男子的小腹、双足、后脑、两肋、命门。

  九剑合杀。

  全力一击。

  这九个提着绿灯笼的剑手自忖这九剑合击之下,天下再高身手的人也都必死了!

  因而他们无忌。

  无忌便无惧。

  无惧使他们根本不必考虑敌人的反扑,只管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杀敌。

  “以搏狮之力杀羊。如果九个人都以搏狮之力杀羊,这羊便真是狮,也必死无疑了!”

  这就是他们当年入道时,师尊的教诲。

  当他们在实战中发现这一条确是真谛时,他们已把这一信念转化为一种行动的本能了。

  一声猛喝如雷。

  一道刀光如电。

  这被发男子长身而起,挥刀如一道闪电,一股旋风,从九盏绿灯笼中一划而过、一卷而回。

  九剑齐折,“当”,九剑剑头断坠的声音只有一声。

  九灯齐灭,九盏绿灯顷刻间劈碎,绿色的油纸与绿色的火星四处飘碎、飘飞、飘灭。

  九人齐死,九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中刀、头断、倒地、咽气。

  被发男子巍然屹立四处死尸之中。

  他倚车而立,冷冷道:

  “我,九室町的武士柳田一刀!”

  “敢劫车者,死!”

  他说这一“死”时,就仿佛是死神发出的咒语,已具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

  这时,围墙外忽飘起了一道笛声。

  一管凄惨、嫠妇夜泣般的笛声。

  这时,楼上忽响起了田山龙五郎充满恐惧的一声叫声——

  一个尸体轻飘飘地从楼上抛下来。

  尸体抛到地上,正抛在几缕残余的灯光里。

  灯照着的,正是田山龙五郎满脸血污的惊怖表情。

  夜,一下子似被死神扼住了所有的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来。最后的两盏灯,一盏灯盏的罩已被打破,火苗在摇曳不定。另一盏灯,灯前的墙上斜插着一柄砍入墙内的缺口大刀,灯光使一道缺口大刀的黑影横贯全场。

  随灯盏的火苗摇晃,所有的阴影都蠢蠢欲动如复活的精怪。

  每个人都似看到,有一个魔鬼在无形中跳舞。

  像毒蛇一样扭曲着跳舞。

  舞姿如毒焰。

  而墙外凄惨的笛声,正飘忽着传来,越来越近。

  这笛声仿佛又在心深处,正由隐变显。

  笛声若一阵惊悸的痛楚,一段错忽的深情,一份绝望的孤独,一句刻毒的咒语……

  笛音锯人心。

  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是苏我春山的两大家将。

  也是精于“一刀流”和“斩阴流”剑道的高手。

  芥川花袋的样子像一个诚实、和蔼的商人。

  他穿花衣,圆乎乎的胖脸总挂着笑。

  他壮实。

  田山龙五郎则天生是一个武将、武士。

  他矫健,他骠猛,他站的时候像银枪,卧的时候像铁弓,坐的时候则像铜钟,——沉默如铁、一鸣惊天的铜钟。

  而其实,田山龙五郎更像一把刀。

  出鞘的刀!

  芥川花袋兼习相扑、柔道。

  他对大内刈、小内刈与寝技的精研不在他苦习的“一刀流”刀术之下。

  田山龙五郎则习唐手。

  唐手,又叫空手,发展至当代,即成名驰天下的空手道。而对当时日本武士来说,唐手,是从中国唐朝流传来的厉害的拳术。

  田山龙五郎的唐手功夫与他的“斩阴流”剑道一样,出招猛烈,烈于雷火。

  当柳田一刀说那声“有警”时,芥川花袋与困山龙五郎也同时心生警兆,即刻有了反应——

  田山龙三郎一双干燥、稳定、有力的手马上落到了他腰间插的剑上。

  芥川花装则陡地肩头耸了一耸,背已如猫斗一样拱起。

  当他们说“我们保护小姐”时,两人已在双目交会中达成了默契:

  花五郎使剑,兼唐手,守门。

  花袋用刀,精相扑、柔道,守窗。

  ——这是他们多年战斗达成的默契。

  残不知,这一分守,铸成了大错——遇见幽冥教高手,只有抱成团并肩作战才有胜机、生机,一分开,使永远分开了!

  幽明路隔,阴阳相阻,生与死,还有什么比它更能分开人呢?

  四山龙五郎听到了楼下,柳田一刀已与来敌对上了手。

  田山龙五郎盘膝而坐,剑横膝上,闭目潜听敌踪。

  他觉得,对敌时,听,要比看更重要——

  敌手的步法虚实,进退路数,出招的功力深浅与拳意刀意剑意,都可从敌人的足音、带动的衣袂振风声及拳风、剑音与刀啸声中听得出来。

  而眼睛有时会欺骗你。

  田山龙五郎这回听到的,是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

  这人还是一个女子或孩子。

  ——只有没有武功的女子与孩子,才会发出这种虚浮而重一脚轻一脚的脚步声。

  ——只有女子与孩子,才会脚步声那么轻而实。

  这种声音是整个脚掌脚跟都踩在地上发出的。

  这人还是一个扁平足。

  ——这人,已快到眼前了!

  田山龙三郎墓地睁开眼——

  一双绣着云头的粉红色弓鞋,出现在他眼中。

  纤纤弓鞋,堪盈一握。

  绣鞋,还飘着若有若无的一缕香气:

  那是白兰花的幽香。

  然后田山龙五郎看到了那个女人。

  那女子小巧玲珑,白俏的脸上有一双极风情、妩媚的眼睛。

  她裸身裹了一件蓝袍,像一粒蓝色的宝石雕成的小美人。

  惊恐的小美人。

  她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魔鬼来了,快让我走。”

  “鬼?”

  “鬼,披头散发的长舌鬼!哇,鬼追来了……”那女人边说边惊恐地向后看着,忽尖叫一声,拔足狂奔。

  田山龙五郎飞目一瞥,却见一个披头散发伸着三尺多长血红长舌的鬼怪,健步如飞,怪目如电,发一声怪啸,双手箕张,手如鸟爪,扑上前来,直欲攫人而食!

  “咄!田山龙五郎在此!”

  龙五郎大喝一声,身从地上弹起。一剑刺出。

  ——他剑刺这鬼怪咽喉。

  鬼怪被一剑中喉,竟全然不知趋避。

  但他竟似铜头铁颈似的,让田山龙三郎的剑刺不进去!

  随后这鬼怪两掌一合,夹住刺在喉咙上的剑,向田山龙五郎诡异一笑。

  一笔之中,他长舌倏地一伸,竟卷住了龙五郎的腕脉!

  龙五郎只觉腕脉陡地一麻,半个身子顿酥麻过去。

  ——这不是鬼怪,这完全是人的武功!

  田山龙五邮心中一振,大喝一声,抽剑再刺。

  但这时一只纤纤玉手摸上了田山龙五郎的脸——

  一个充满了妩媚、诱惑、香艳的女子的声音道:“看着我,龙五郎……”

  这声音似有一种令人入幻着迷的魔性——

  这声音在田山龙五郎听来、有些像他童年记忆中的姐姐。

  被武士秀吉休弃而自杀的姐姐。

  又有些像苏我小姐与伊小姐。

  让他心中暗生眷恋之念的苏我小姐与伊小姐。

  于是,田山龙三郎忍不住向后望去。

  他向后望去,不由发出一声恐惧的叫声。

  他看到了什么?

  是什么,令武士龙五郎如此恐惧、吃惊?

  没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日本武土、苏我春山的家将田山龙五郎是被两个幽冥教高手杀害的。

  田山龙五郎死得极为惊怖。

  他死去的脸上充满了恐俱、惊饰之色。

  他被人挖去腮肉、眼睛,头骨被插五个指洞而死。

  ——这样死法,据“小百晓生”说,只有右手练“阴风箭”,左手练“九天玉狐爪”的人下手时才会这样。

  芥川花袋看着两只手渐渐冒出来,攀住了窗的下框。

  随后冒出的是一个带哭的声音:

  “别杀我,我是被逼上来的伙计。”

  一个愁眉苦脸的伙计打扮的人爬进了屋门。

  “说,谁让你来的?他们逼你来干什么?”

  芥川花袋的刀始终警惕地对着来人。

  “他们请我转交给你一样东西……”

  来人道。

  “东西呢?”芥川花袋问。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来。

  那是一块花手帕。

  飘着淡淡香气,似包着社么东西的花手帕。

  “那会是什么?”芥川花袋奇问。

  “迷魂帕。”

  来人把手帕迎风一抖,笑道。

  一股异香随一篷白色的粉末、烟雾向齐川花袋飘来。

  芥州花袋急闭呼吸,但为时已迟。

  他像一只布袋一样沉重地倒下。

  这时,外面忽响起了一管凄惨的、嫠妇夜泣般的笛声。

  这时,房间的前门呼地一声撞开了,从打开的门外,传来田山龙五郎充满惊怖、恐惧的叫声,叫声向楼下坠去。

  与此同时,一个披头散发、伸着三尺多长长舌的鬼怪,像一道旋风一样卷了进来。

  那个披头散发的鬼怪双手抱着一个裹着蓝袍子的小巧玲珑的裸女,见了房间内伊豆豆与苏我赤樱,发一声怪叫,把蓝袍女掷向伊豆豆与苏我赤樱。

  那蓝袍女被掷出后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地飘在空中。

  蓝袍女吱吱吱地发出既像鼠叫又像鬼叫的叫声。

  蓝跑女落到地上,双手一抹脸,脸顿时变成惨碧色,两眼发出阴森森的绿光。

  她似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看吓呆的苏我赤樱与睁圆了眼睛瞪着的伊豆豆,用阴恻恻的声音幽幽地道:

  “还——我——命——来——”

  她身子略一动,即又飘了起来。

  她一飘数丈,双手化爪,向伊豆豆、苏我赤樱抓出。

  伊豆豆惊见,这蓝袍女鬼爪成惨碧色,指甲长逾半尺。

  伊豆豆怒叱一声:“妖孽……”才待长身而起迎敌,忽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闻到了那股异香,让芥川花袋倒下的那股异香。

  笛声一个高腔拔上去,如空中挥过一口巨剑发出的剑啸,犹若地狱中放出成千上百个恶魔厉鬼同时发出的尖哨:追魂摄魄的尖哨。

  “哇!”

  “哇!——”

  龙门客钱的天井场内,姚把总手下的军士被笛声震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抱头尖叫,纷纷东摇西摆,最后一个个倒了下去。

  “鬼笛!妖笛!你鬼叫个什么劲……”

  姚把总拔刀狂舞,东砍一刀、西砍一刀漫无章法,忽脚下一个趔趄,也跌倒地上。

  姚把总的口角流下一道血来。

  柳田一刀浓眉一竖,大喝道:

  “妖孽!出来受死!”

  他双足一点,再次跃上了车顶。

  他手已紧紧握住了刀!

  “出来受死?死的恐怕只有你罢?”

  一个声音应道。

  “倭寇休聒噪,看老子怎样来整治你!”

  另一个声音叫道。

  随说话声与笛声,六只红灯笼升上了墙头。

  红灯笼光照里,只见六个打红灯笼的,俱是幽冥地狱中的夜叉鬼打扮,丑而狰狞,然捷迅飞行,有着一身过人的轻功。

  六个红灯笼的中间,两男一女飘飘然立在墙上。

  两个男的,一丑一俊。

  一黑,一白。

  一像浊世翩翩佳公子。

  一像潦倒穷途饿殍鬼。

  中间一女,脸笼面纱,虽不辨媸妍,但体态婀娜刚健兼而有之,以纤纤素手,执一管玉笛,就着丹唇皓齿轻吹,自具一番风仪。

  那女的依旧吹笛。

  那俊美的男子一挑眉,冷然向柳田一刀道:“你既无礼,且吃我聂当一箭!”

  这男子竟是幽冥教四大使者中的“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难道另一个人就是本杜穷?

  那脸皮焦黄,吊梢眉,三角眼,愁眉苦脸的灰衫汉子、就是“奈何剑王、枉死城主”杜穷?

  否则,这人凭什么资格与四大幽冥使者的聂当分庭抗礼、得以侍立那女子右侧呢?

  ——而这女人能令聂当杜穷侍立左右,难道她就是幽冥教中权力至大、专横拔扈到连“鬼帝”、幽冥教主墨班戈也要让她三分的“鬼后”?

  ——若非“鬼后”,谁有这么大的威风?

  柳田一刀接了两支“空明灵箭”后,狂笑道:

  “幽冥使者,不过尔尔!”

  他这话甫落,便听那焦黄脸皮的汉子道:

  “好,那就请接我杜穷一剑!”

  杜穷说毕,向柳田一刀冲来。

  杜穷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条细细的、弯弯曲曲的青蛇。

  杜穷扑来时也没有捏剑决,也没出剑的祥子。

  他只是把他的轻功发挥至至快极致之境!

  地像一颗石子被掷出来,径直投向柳田一刀!

  柳田一刀双手握刀,叉开腿稳立在车顶上。

  他死死地盯着像一支快箭般直直射来的杜穷。

  他算计好,等杜穷到了一丈之内,出刀。

  一丈之内,他有把握把杜穷给砍成两截!

  ——即使杜穷是铁打的,也能砍成两截!

  杜穷已到了三丈之距!

  杜穷已到了两丈之距!

  杜穷已到了一丈八、一丈四、一丈……

  柳田一刀一刀砍了出去!

  柳田一刀一刀砍了出去!

  柳田一刀一刀砍了个空!

  柳田一刀这一刀发得恰到好处!

  这一刀加快了,会让轻功如此高明的杜穷闪避开。

  这一刀如慢了,会使杜穷的青蛇剑先飞上柳田一刀的脖子。

  这一刀刀势极猛,乃是柳田一刀一生刀法的精华!

  这一刀之厉,恐“快刀”小杨再来迎战,怕也不易破解!

  ——但这一刀偏砍空了!

  距杜穷半尺之距,刀从杜穷耳旁急啸而过!

  这是义无反顾的一刀,因而这一刀砍出,这一刀已不是柳田一刀自己的了!

  这一刀已有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刀已非柳田一刀所能驾驭、控制!

  这一刀已不是人在使刀,而是已成了刀在带人!

  这一刀就这样九头牛九头虎九匹狮子九条龙也拉不回地排山倒海山呼海啸风驰电掣地砍了出去!

  刀砍在了第四棵树上。

  砍空了的刀先砍向墙,刀还没砍到墙,刀气就推倒了墙。

  刀气与刀劲随刀狂奔。

  刀气与刀劲又推倒了第一棵大桧树!

  刀劲独自狂劲,带着刀砍飞了第二棵大栎树!

  随后刀虎吼一声,扑倒了,撞倒了第三棵树:楝树!

  最后刀急啸一声,飞砍第四棵树!

  第四棵树是一棵柏树!

  岁寒而后知松柏后凋的柏树!

  刀砍在树上后,刀与树如狂烈的恋人相拥相抱狂爱狂喜似地发抖!

  一阵阵地发抖!

  最后,树刀俱渐渐抖得小了,渐静了下来。

  树、刀俱静。

  树、刀用死……

  静——死——!

  柳田一刀人在随刀飞行的半途,已松了手。

  柳田一刀已抓不在刀握不往刀控制不了刀!

  柳田一刀落向龙门客栈东边的一道房脊上。

  柳田一刀落在房脊上,身子侧了一侧、晃了一晃,但最后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他站住后,做了个古怪的动作——

  搔痒!

  他觉得后颈特别痒!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再也举不上去了。

  ——他的手在发麻、麻痹,不再受他控制!

  他随即觉得脖子在发胀、发僵、发硬!

  他头重脚轻地从屋脊上倒了下去……

  柳田一刀自此怕一样东西。

  ——他怕蛇。

  换了你也一样的。你如被一条青蛇勒在颈项上勒得紧紧的,并被青蛇的细细的细齿亲吻一下,“吻”得死过一回,你还会不怕蛇?

  柳田一刀自此开始追杀“奈何剑王、枉死城主”杜穷与幽冥教的夜叉鬼,一生都没停止过。

  幽冥教自此就被“东瀛刀魔”柳田一刀牵制,三十年没再脱身或腾出手来过问武林之事——

  因为幽冥教的“鬼后”等一干人从劫了“妙偷”开始,得罪了武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最后被弄得死的死,伤的伤,转性的转性,幽冥教在黑道上一蹶不振,最后变成了一个办正亦邪的中性门派。

  因为幽冥教武功最高的杜穷和幽冥教倚为手足耳目的“夜叉鬼”被迫与柳田一刀作生死较量、追杀、斗智斗力、相互抵死周旋!

  等到杜穷与最后一个夜叉鬼在黑木崖下同归于尽后,幽冥教残余的黑道势力已无回天之力,只有忍气吞声,在幽冥教中心志正派人士主持下以度余生了。

  柳田一刀这一刀应能砍中杜穷的。

  ——过了若干年后,还有人如此说。

  是的,应该砍中的。

  杜穷的“奈何剑”虽厉害也奈何不了柳田一刀这“天地一刀”!

  ——但怎么会让杜穷躲过了这一刀呢?

  因为柳田一刀出刀的角度、距离虽算得极准,但他出刀的刹那间,角度、距离忽起了变化!

  柳田一刀的立足之地移动了一尺!

  ——柳田一刀的立足之地,在出刀时竟忽然移了一尺?

  是的。

  ——这肯定不是柳田一刀自己移的。

  当然不是。

  ——那是谁移的?

  谁也没有移。只不过,柳田一刀立足之地的这块地本身移了!

  ——立足之地怎么会移呢?

  地的确是不会移的。奈问柳田一刀不是站在地上,而是站在车顶上。地虽不移,奈何车忽移了,平平移了一尺!他要这一刀不砍空也奈何不得了!

  ——车怎会忽平平移了一尺呢?

  因为有十六个无声无息、甚或他们的隐身术也到无色无形的幽冥教“夜叉鬼”,以一流的轻功与力能扛鼎的巨力,一起动手,把车悄悄而平稳如故地举起移了一尺!

  ——好一个“奈何剑王”!

  “奈何剑王”杜穷如不是一个经常给对手制造些“奈何”的人,他怎会成为“枉死城主”?

  ——看来,一个手下有三百三十三个力能打鼎、轻功一流、迅疾如风、摄地飞行的“夜叉鬼”的剑客,即使剑术平常些,也可做出些剑取一流高手的奇迹来的!

  ——当然当然。你总算开窍了!你想既然剑术平常者都可如此,何况杜穷的“奈何剑”千奇百变,剑术奇高,确实有神出鬼没、让人徒叹奈何之能呢?

  柳田一刀从屋脊上倒下去,聂当剑眉一挑,便要跳过去再补一箭。

  聂当刚要动,却听杜穷阴恻恻地发话了:

  “聂老弟信不过我穷鬼的‘竹叶青’还‘亲’不死他?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下?”

  聂当脸顿一阴,不再说话。

  这时,那中间的女人放下了笛子,淡淡道:

  “杜先生、聂公子别争了。娘娘有令,得手后不可久留、速速赶宝车回府!”

  此言一出,两人如奉纶音,齐道:“是!属下遵令!”

  片刻之后,一辆髹漆华丽的轿车由八匹天下无双的名驹宝马拉着,在夜幕中向西狂奔!

  轿车四周有一排绿灯笼相护,绿灯笼也快如流星赶月。

  车驰的方向正是民间盛传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道场的青阳龙华山。

  黑。

  黑色。

  黑黑的洞。黑黑的石头。黑黑的门。黑黑的案几。黑黑的帷幕。黑黑的香烟。

  黑暗中一个披黑色袍子、以黑布罩罩住头脸的女人忽仰天狂笑:

  “好!这一局棋我赢了!”

  “有了‘妙偷’伊豆豆与她姐姐苏我赤樱,我不怕刀帝谷主方生死不动心!”

  “只要方生死一动心,破了戒,我就能叫令狐西笑与方生死一决生死!”

  “哼,刀帝啊刀帝,刀帝谷主啊刀帝谷主!我要叫你们看看,什么是天下最厉害的刀?”

  “哈哈哈哈!方生死、令狐西笑,你们如都死了,我一定好好待你们都宠爱不已的白玉姬的!”

  “哈哈哈哈……”
【六】

  雾气隐退,月明星稀。

  九华山下,一座山岗前,一间草庐。

  一道人影急射而至。

  人影停在草庐前,环顾四周,倾听动静。

  然后,人影把身上背的一条黑色的人影轻放在地上。

  这时,草庐的门开了,一人施施然而出,开言道:

  “卓兄,你来迟了!”

  说话人赫然是被囚禁在千里外,应在苏我春山山洞里的“快刀”小杨。

  来人正是“神偷”卓飞飞。

  卓飞飞道:“我从虎婆镇赶到龙门客栈,又背了这该杀的倭寇来。要不是这倭寇身材奇重,我本是可以如约来的。——下面怎么办?”

  “救他。我知道你一定盗来了‘天诛六友’中‘长耳公’吕风波专门解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的‘青竹蛇剑’之毒的解药。”

  “救他?我辛辛苦苦盗来药,救一个倭寇?他不是你小杨的生死大敌么?”

  “世事如棋,一切都会变的。既然沧海变成桑田,王侯将相的子女会变成拾荒的婆子、要饭的花子及靠倚门卖笑为生的‘长三’,还有什么不可变的呢?”

  “敌人,某种意义上就是朋友。”

  “而朋友,可能是你一生中最危险的敌人。”

  “敌人与朋友,是会因时因地因事而改变立场,互为转化的。”

  “世事如棋。我,是苏我先生手中的一颗奇子,预先布在了九华山,是专门用在今天来对付幽冥教的。”

  “而柳田一刀,则是我的一枚奇子,我要让他一生对付幽冥教!”

  “我要让‘鬼后’萨红袖和幽冥教乃至天下黑道与邪派中人都明白,谁敢打‘妙偷’伊豆豆与苏我赤樱的主意,谁就得罪了我小杨!我小杨只要活着,就不会让他好过的。”

  卓飞飞听了,马上跳过来,摸了一下小杨额角。

  “你干什么?”

  “我摸摸你是否恋我师妹热过了头?”

  “什么,你竟以为我会爱上偷女?笑话,真是笑话!”

  “你不爱伊豆豆?——那一定喜欢上了她姐姐苏我赤樱了。的确,苏我赤樱,樱子小组比伊豆豆要温柔、美得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不怕被日本第一刀客砍头,我卓飞飞自然要祝贺杨兄一番了!”

  小杨叹息:“卓兄啊卓兄,你太迂太笨太蠢!为什么一定要我爱上一个女人才可以为这女人做件把好事呢?我就不能不带任何意图为我喜欢的女人尽一份心意呢?”

  “你既然承认喜欢女人,为什么不敢爱一个女人呢?你既然爱一个女人,还不会为娶她而与情敌决斗吗?”卓飞飞摇头,“想不到‘快刀’小杨在这件事上,竟会如此没有大丈夫气慨!”

  “卓兄你在这事上简直错得不可救药!”

  “我错得不可救药?”

  “当然。”

  “那倒要敬请杨兄赐教了。”

  “难得你如此谦逊,我明知你是‘朽木不可雕也,竖子不可教也’看在多年朋友份上,也只好勉强为之了。”

  “杨兄好说好说。但愿你言之有理、自圆其说,否则我被你这一顿‘臭’,一定会加倍还报的。”

  “你不会有机会的。你给我竖着耳朵听好!”

  “我听着呢!”

  “你要知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孩与爱一个女孩是有区别的。喜欢一个女孩,也许仅仅喜欢一个女孩的某个方面,不一定这女孩的一切都喜欢;而爱一个女孩,你是喜欢她的一切,并为这女孩牺牲一切。你可以喜欢无数个女孩、但爱女孩只能爱一个!为什么只爱一个呢?因为爱是一场糊里糊涂心头一热押的注,也许会很幸福,也许会很痛苦。就像押的注,注越大,固然赢钱的数目也大,但一旦输了,也输得越惨!而一个男人在赌场上或许可以输上十次八次,还有翻本的机会,在情场上则经不起输一次。因为只要输一次,也许就能把一个男人一生的幸福、快乐、自信、理想、荣誉给输得精光的,这一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世上有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带着隐痛,低头徘徊月下,驼背走在街上,一辈子再也振作不起来,挺不起腰来的。世上有许多男人就是这样变成一辈子难见几次开颜一笑的棺材板脸孔,或者变成一个醉生梦死之徒、浪迹天涯的浪子、赌徒、强盗、小偷的……”

  “好啊!你拐着弯骂我!”卓飞飞高声叫道。

  “不!”小杨声音低沉下去,脸变得阴了下来:

  “我在说我自己。”

  他长长叹一口气,语声竟有些咽噎与颤抖:“我爱过,也失败过。这些年来我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欢乐多于痛苦?还是悲伤多于快活?”

  “我现在不敢、不想再爱了!遇上喜欢的女孩只想做件把令喜欢的女孩能幸福的事儿,不图回报,过后就算。如果一定要说爱,这也算一种爱吧。但这爱是与婚姻无关的,也与常人的那种皮肤滥淫、卿卿我我无关的。”

  “真正爱花的人是不折花的。真正爱一个人,是充分尊重这个人的自身的选择的。只要这个人自己感到幸福,爱这个人的人也就感到幸福了。至于婚姻和挂在嘴上写在纸上的所谓爱,实在是滥了、俗了……”

  小杨说至后来,忽又喟然一声长叹,无语望着月光来。

  月光照着他白衣如雪。

  月光,竟照着他眼角似有泪星在闪耀。

  卓飞飞顿时呆了。

  他想不到这平时嘻嘻哈哈、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快刀浪子”,竟多情如此、深情如斯!

  他一激动,不由扑上去一把抱住周光下脸白如玉、剑眉英俊的小杨:

  “小杨,我如是女孩,一定非你莫嫁!”

  小杨忽脚一勾,把卓飞飞勾倒在地!

  小杨一把按住卓飞飞,一手拔出了他的小刀!

  “小杨……”卓飞飞想叫喊:便是我说错了话,也千万别动刀啊!

  但他的话已说不出来——

  他被小杨随手点封了哑穴、昏睡穴、麻穴!

  卓飞飞只听小杨手握利刀,目光炯炯地打量周围,轻声道:

  “有警!棋局,现在正式开始了!我们得小心些,要知道幽冥教除了‘鬼帝’、‘鬼后’和四大幽冥使者外,还有十殿阎罗,也就是当年幽冥教的十大长者!应付不好,我们可能就应了一句古话了——”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第十一章 红袖鬼后

  【一】

  佛国世界,释迦既灭,弥勒未生,救度众生者谁?佛经曰——

  一为以救度世间众生为主的菩萨观世音。

  一为以救度阴间众生(地狱中所有罪鬼)为主的菩萨:地藏。

  安忍不动如大地。

  静虑深密如地藏。

  地藏,梵文念作:乞叉底蘖婆,又名大愿地藏,为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因他以救拔鬼魂为职,发大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故获得”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称号。

  这位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设在儿华山。

  “九华一千寺,撒在云雾间。”

  九华山在安徽青阳西,方圆两百里,有山峰九十九座,在唐时即有庙宇上千座,佛像之多,居天下四大佛山之首。

  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在九华山。

  幽冥教,这一江湖最神秘的教派,其总坛也在九华山。

  在神佛的光芒里,魔鬼最易藏身。

  在正义的名义下,邪恶最能横行。

  也许这,便是当初幽冥教择九华山为总坛的原由。

  藏水于海,藏树于林,藏石于山。

  既如此,还有什么比藏幽冥教于幽冥教主地藏菩萨的道场更好的所在?

  以九华山群峰众寺之广,藏一个幽冥教犹如一坛酒里藏一滴水。

  有谁,能从一坛酒中找出一滴水呢?

  地藏菩萨据说姓金。

  金地藏原是新罗国第七代国王金理洪之子,他看破红尘,抛弃富贵,涉海来中国,驻足九华山修苦行而肉身成菩萨,葬于神光岭的肉身宝殿。

  他留有诗道: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风撼塔铃半天语,众僧都向梦中闻。”

  金地藏入灭那天是夏历七月三十日。

  是日遂为地藏菩萨生日。

  “八十四级山头石,五百余年地藏坟。”

  一个黑衣老人,写下这地藏王的诗句,颓然一叹,搁下了笔。

  老人卧蚕眉,凤目,白面乌须,容貌透着一个重权在握者所特有的威肃。

  但老人的目光已黯淡。

  这老人如让哪一个武林名医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老人一身有着极高极精深的内功修为。

  但这老人却又经历了七痨八伤,还中了毒。

  他不唯内功尽失,兼且人还半身瘫痪不良于行了。

  老人坐在一辆轮椅上。

  一个柬发戴冠的黑衣青年无声地站在老人背后。

  看着老人陷入茫茫思绪的神情,他也似陷入了一个茫茫迷乱的思绪里。

  黑衣青年的脸上有一种小虫子落在蜘林网中无法挣脱的悲哀。

  黑衣青年腰间有剑。

  剑是宝剑。

  “朱儿,近来你母亲又在忙什么?”

  老人并不回头看,依旧望着前面,问道。

  “孩儿母亲早已仙游了。”那被称为“朱儿”的青年不动声色道。

  “哦。”老人应了一声,复道:“我是说她……”

  “她当然是忙她称霸武林的教中大事了。”“朱儿”心存不满地说,“现在幽冥教里又多了一个‘幽香教’,她既当‘鬼后’、幽冥教主夫人,又当‘幽香教主’,当然忙了!”

  “唉。想不到红袖她如此……”老人黯然伤神,“她替代了你母亲作了‘鬼后’,也难怪你不服。但不管怎样,从辈分来说。她还是你继母。伦常之礼,不可偏废……”

  “爹,我只有一个母亲。”“朱儿”倔强地抗言道。

  “我只希望爹能早日治好身上的毒,重掌幽冥教大权,也好让孩儿一旦行走江湖,说起是幽冥教主、幽冥帝君墨班戈之子墨朱,能多一份自豪。想现在这牝鸡司晨的局面……”

  那“朱儿”——墨朱的话还未说完,被一个女人的喝声喝住了:

  “无知小儿,知道什么?”

  随喝声,一个女人走进了这一间宽敞雄丽的密殿。

  那是一个被黑袍、戴白银面具的女人。

  “拜见‘鬼后’娘娘!”殿中几个幽冥教教徒俱跪下行礼。

  ——原来这走路极具威仪的女人,就是“鬼后”、自称幽香教教主的萨红袖。

  把天下曾搅得沸沸扬扬、颠倒众生的萨红袖!

  十八年前,极力怂恿“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率十殿地狱群鬼北上中原,争夺天下武林霸主之位,到处征伐杀戮的“鬼后”萨红袖!

  而那黑衣老人就是“鬼帝”墨班戈!

  萨红施冷无表情的白银面具,望着“鬼帝”墨班戈,冷笑道:

  “好!好!我为你们父子呕心沥血主持教务,力图恢复幽冥教昔年号令天下的权威。你们倒好,在这里闲得慌,嚼老娘的婆婆嘴!”

  “墨班戈,你倒要自问一声,这十八年来,如不是我萨红袖惨淡经营,还会有幽冥教苟延残息至今日?要不是我萨红袖和幽冥四使殚精竭虑,与中原正道中人斗智斗勇、浴血突围、故布疑阵、金蝉脱壳、声东击西、狡兔三窟——你,能平安回到九华山来?幽冥教,能保住总坛根本,不被七大门派五十九家帮会所灭?”

  “牝鸡司晨。墨朱,你十八年来赖以活命,那衣食住行还不都是我帮你安排的?你爹这十八年来一直被病魔毒药所折磨,他可曾顾得上为你采办一样东西?哼,要不是我萨红袖牝鸡司晨,庇护着幽冥教,恐怕你们父子早被江湖中人砍个七八十刀零剐喂狗了!”

  “夫人……”墨班戈叫了一声。

  “好,我不说了,听你说。你是教主,你是‘鬼帝’!你倒说说,我这些年忙里忙外,都图的什么?”

  “这十几年来,也委实难为你了……”墨班戈说至此,仰头看天花板,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这病,不能多过问一点,唉,这,恐也是上苍对我墨某的报应了!——至于孩子,毕竟少不更事,你又何必计较……”

  墨班戈说到“孩子”时,墨朱一昂头欲分说,却被墨班戈眼神一厉,给压了下去。

  “我当然不会和孩子计较的。”萨红袖语调缓和了下来,“虽然这些年来阿朱从没把我当母亲看,我还是没为他少考虑。——我这次来,便是想让阿朱去看我为他挑的媳妇儿的。”

  萨红袖见墨班戈、墨朱两人闻言俱怔了一怔,目露疑惑之色,不由笑道:

  “放心,这回不再是我幽香教女弟子了!连小仙、婆娑你们都看不上眼,我还敢拿那些庸脂俗粉来烦人?”

  “三天前,”萨红袖不无得意地谈到龙门客钱之战,“我让吴婆娑、蓝小仙和杜先生、聂当他们,去了一趟龙门山,把胡宗宪献给老严嵩的宝礼香车与一对美人给拦下了。我觉得这一对美人,可以选一个来配给阿朱。”

  “我来,是带你们去看人的。”

  【二】

  “我是伊豆豆还是伊秋波?”

  “妙偷”伊豆豆问她姐姐。

  “你是伊豆豆,也是伊秋波。豆豆是你当‘妙偷’行走江湖用的。伊秋波是爸和我及我们苏我家族里在家内部叫的。秋波,你怎么提这个问题……”

  “我宁愿我是伊豆豆。”

  伊豆豆说。

  她呆了一会,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真希望此时此刻,有人……叫我一声伊豆豆……”

  “你是希望有你行走江湖时的朋友来救你。”

  苏我赤樱望着第一次目中露出幽怨之色的妹妹,这样娴静地道。

  ——她虽处在被掳劫、被囚禁的石牢黑狱之中,犹自静如春花,静如秋月,波澜不惊。

  她素服,淡妆。

  她宁静。

  但她自给人一种如鱼游春水的温暖与桃花自红梨花自白的风和日丽之美。

  ——也许这种美,就是京都江户那随处可见的樱花之美。

  伊豆豆则与姐姐不同。

  她有一种逼人的秀气与英气。

  她唇红、齿白,睑若象牙发出一种白里微暗的光泽。就像所有贵族公主一样,那种接近银灰与象牙黄之间的,又有些发蓝的光泽。

  这些光泽使她看上去比她姐姐来得高傲,高贵,傲慢,清高,刚傲。

  但她的眼神与唇色给人一种艳烈的感觉。

  艳烈得有些凄抢。

  就像残阳如血中满天飞舞的缤纷落英。

  伊豆豆忽一咬牙道:“我恨!”

  她说“我恨”时,银牙一挫,眼中顿进出一串美丽的火花来。

  她在真“恨”!

  “我知道你恨什么。”

  苏我赤樱道:“你在很他。恨他为什么不肯护送我们而宁愿自我禁闭在爸爸的石牢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恨他,而不是其他?”

  “你的眼睛。”苏我赤樱平静地、怜悯、怜惜、怜爱地看着妹妹。“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恨他就恨他!”伊豆豆一扬眉道。

  “这死人、笨蛋、蠢猪、木头、言而无信的小人、怕死鬼、胆小鬼、懦夫、挨千刀的……”

  伊豆豆把她所知道的骂人的话一古脑儿倒出来,加在那个不在场的人头上。

  “可惜那个小杨不在这里。”苏我赤樱道,“你骂也白骂、恨也白恨了!”

  伊豆豆顿不说话了。

  伊豆豆脸阴了下来。

  “其实,你不该恨他的。”苏我赤樱道。

  “为什么?他这样做难道不可恨?”伊豆豆的杏眼因生气而变得生动。

  “他如这样对待情人,的确是可恨。但可惜你不是……”

  “我不是。为什么不能是?”

  “因为你注定要嫁给一个波斯王子的。”

  “王子?谁知道他是聋子还是瞎子?说不定还是一个跛子、驼子、大麻子……”

  “那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伊豆豆苦恼地摇了一下头,“我只知道他不该这样对待我。从来也没谁这样对待我!”

  “为什么所有男孩一定要对女孩好呢?就不许别人对你不好吗?”

  “我……因为我是小姐!我……救过他命!”伊豆豆理直气壮地说。

  “我可不这么想。”苏我赤樱望了一眼妹妹,“我只知道我是普通人,我并不比谁高贵。别人并不是天生要服从我、伺候我。我不在乎别人对我如何,我只希望我能对别人和善一些、友好一些,给他们些帮助。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回报我以好,也帮助我,我当然开心;我助过人,对别人好,别人忘记了,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帮助人,对别人好,并非是要别人心里记我一辈子,一定也要对我好、报答我的。在我帮助别人时、对别人好时,我在这中间本身就已得到快乐了!就像我平时给花浇浇水、把受伤的鸟儿包扎好放回天上、为鱼儿放生……”

  “我……”伊豆豆听后,一时无言以对、呆了一呆后忽眼睛一亮:“你当然和我不同啦!你是因为心情好、心境好,当然做一切事都快乐了!井原西鹤是一个美男子,武功又好,你们两心相悦,恩恩爱爱,这次见面自然是天从人愿了……哪像我,还不定遇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苏我赤樱淡淡一笑:“井原君……的确对我不错……他到中国京师已五年,与爸爸和叔父倒是常飞鸽传书的,给我……当然他也有过一次给过我一信的……”

  苏我赤樱的眼神也忽黯然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明丽:

  “其实我们说这些都是空的。我们有我们所负的使命,生死成败,犹凶吉难卜!我怕井原君未必肯牺牲他的一切,助我杀贼……再说眼前这一关,幽冥教把我们劫来,不知意欲何为?”

  “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要你们姐妹,一个嫁给我们幽冥教的少君;一个嫁给我们中国武林中的大英雄!”

  说话的是幽冥教主、“鬼后”萨红袖。

  萨红触与“鬼帝”墨班戈等一行人,来到了石牢黑狱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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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如何才能进入幽冥教的秘窟地狱?”

  “就从这里开始。”

  “这里是……”

  “破钱岗。”

  “破钱岗与幽冥教地狱有什么关系?”

  “噢,这你卓兄就欠学问了。幽冥地府除了孽海、血污池、鬼门关、奈何桥、黄泉路、望乡台之外,还有城隍司、阴阳界、孤栖岭、惶恐滩……”

  “是啊,这些我也听说过,但没破钱岗啊!”

  “这破钱岗就在从翠微山经惶恐滩到孤栖岭的路上。”

  “你没哄我吧?”

  “不会,不会。我告诉你,这被钱岗就是世间焚烧钱时,那些破破烂烂不管用的钱都抛在这里的。这破钱岗是幽冥地府破钱垃圾岗。”

  “你怎么知道,又没到阴曹地府去过!”

  “这倒未必亲去的。你看这山岗,可像一只破缺的纸元宝?有人也叫这里是元宝山。还有叫其他的。——但不管叫什么,这里是幽冥教的一处要地,绝无疑问。”

  “噢?”

  “因为我看到幽冥教门人在这里出没。”

  “他们的进出口是——”

  “就前面这座光明寺里。”

  “光明寺?幽冥教?”

  “对。光明寺。幽冥教。越是宣布为一片光明的地方,正是最黑暗的世界。”

  “杨兄的意思是……”

  “我们就从这光明的地方,向黑暗开刀!从这里深入黑暗地狱中心,来个孙行者钻在铁扇公主肚子里大闹地府!”

  卓飞飞随在“快刀”小杨身后,穿行在阴潮的石铺秘道之中,左拐右弯地前行。

  正前进着,忽见小杨手向后一摆,人朝壁上一贴。

  卓飞飞身子一提,以壁虎游墙术贴在秘道顶上。

  这时只见两个幽冥教门人正咕哝着什么,结伴走了过来。

  走过小杨所隐贴的那弯墙角,小杨一闪而出,即制住了两人。

  “我想我们可以知道伊小姐她们被关的下落了。”小杨道。

  【四】

  萨红袖回到了她的“鬼后宫”,坐在“鬼后宫”宝座上生气。

  她已除下了那冷冰冰的白银面具,也换下了那身黑衣。

  只见她貌如天女,极其妹丽,身着红白相间长袖油圆领天僧宝衣,头戴凤天冠,耳垂玉珰,玉臂戴着白螺做成的手钏,身上挂满了璎珞,脚着云头珠鞋,坐在宝宣台龙头靠背宝上,华丽而庄严,左右并列着手执白拂的侍女。

  “报娘娘,聂公子,杜先生回来了。”

  “宣他们进来。”

  “是。”

  “属下杜穷、聂当见过娘娘!”

  “宝车有没追到?”

  “禀娘娘,属下和十殿阎王各率人搜寻方圆五百里,没发现宝车。”

  “好一个姚仲虎、柳田一刀,竟敢以这辆假宝车来诓我,此两人不杀,难消我心头之恨。”

  “娘娘,属下想这姚仲虎不过一介武夫,柳田一刀乃是蛮勇无谋的倭寇,怕他们俩未必能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这是杜穷在陈言。

  “那么,依杜先生之见,这真宝车是谁驾走的?”

  “依属下私加猜测,恐是另有高人驾走例如‘快刀’小杨!”

  “小杨不是关在苏我春山的石牢中吗?他又怎会驾走宝车呢?另外,听说这小杨与‘妙偷’伊豆豆有过千里护送的过命交情,他怎会不护送伊豆豆姐妹而单单驾着献宝车独自北行呢。这似是与情理不合。”

  “也许这正是小杨成功之策。我们觉得他不可能这样作,他就这样作了。他正因这样做了,出人意外,所以才能成功。我想他驾着宝车可能已到千里之外了。”这是杜穷的解释。

  “如果真是‘快刀’小杨所为,我倒放心了。”萨红袖垂着眼帘道,“我原想以伊豆豆姐妹一个嫁给墨朱,让墨朱能顺从一些;一个送到刀帝谷去,要叫方生死破戒。想不到歪打正着,还可把‘快刀’小杨给牵制住。”

  她笑道:“只要我手上有伊豆豆和苏我赤樱,就不怕小杨不乖乖俯首称臣!”

  “娘娘所言极是!”杜穷附和道。

  “所言极是?”萨红袖笑看了一眼杜穷,淡淡道,“所言极是个屁!他小杨如真的人在千里之外,一人驾了一辆价值百万黄金的献礼宝车,他还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把宝车再赶过来?就算他真是一个多情种子,他人在干里之外,又怎知是我们劫持了伊豆豆和苏我赤樱?我们即使出动人马找到他,恐他也早已把车驾进了京师严老贼的府第甚或皇帝的御宫了,这宝车又如何再弄得出来?便是出得来了,一辆宝车往这地赶,那不是引官军与江湖武林人物来围攻本教?皇帝、严老贼、胡宗宪三人一怒之下,调兵谴将围困儿华山,我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而苏我家族如知我坏了他的大计,岂不也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如成了众矢之的,即使真有了宝车,还不是迟早要给他们夺走?”

  “何况,我已给伊豆豆和苏我赤樱下了禁制毒药。墨朱看上的是伊豆豆,可伊豆豆根本看不上墨朱,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硬把伊豆豆配给墨朱。只会给幽冥教埋下祸根。为今之计,我只有把她们一块整治了。”

  “我这禁制毒药一下,便连我自己也解不了,普天下只有方生死的‘刀劫神功’能解。因而即使小杨来了,如见了两个被禁制、病歪歪的人,又如何肯善罢甘休?把宝车换人?”

  萨红袖说到这里,一咬玉牙,恨恨不已道:“总而言之这辆宝车与两女分而送京之计忒毒忒奸,我们这夺宝之计是不成了。现在只有以这两女来算计方生死了!”

  “方生死虽不问世事,专心致志在刀帝谷练刀,但这人志比天高,学究天人,刀术通神。如何才能以伊豆豆苏我赤樱来算计他呢?”

  “方生死虽然自称不正不邪,不问世事,任弟子任性而为,其实他内心还是站在名门正派这一边的。方生死虽从未亲近女色,但并非他就无情无欲。”

  “这与算计他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萨红袖目现异彩,“只要他内心自认是名门正派,便抬不过一个‘理’字,超不脱一个‘侠’字,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妙龄女子因他不施救而萎靡致死。而如他施救,只要他以‘刀劫神功’化解我以‘九天玄女大法’使出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他把两女的毒药禁制化解之时,便正是他内力最虚、心性最狂乱难御之时,而两女被制的‘素女指’和‘锁心夺命销魂散’一旦被‘刀劫神功’解开,将会引发两女难以捺制的春心——如此之下,方生死能不能守身如玉,就难说了!”

  “如果方生死做出了……”

  “他做出了那种事,他便死到临头了!”

  萨红袖:“方生死当年曾发毒警:除了白玉姬,他不会再爱任何女人。除了爱上一个人,他绝不会与女人有肌肤之亲的。如违此誓,必自杀以谢他所爱的人与爱他而不得的人!”

  “他如背誓呢?”杜穷问。

  “那也不怕。只要他坏了两女名节,麻烦就大了。苏我家族、胡宗宪、严贼、皇帝、倭寇……哪一方能放过他呢?”

  “他们都不是方生死的对手!”

  “放心,还有刀帝令狐西笑、‘快刀’小杨!”

  “刀帝令狐西笑?”

  “据我所知,胡宗宪献美女宝车给严家与皇帝,是由刀帝令狐西笑负责接应的。如果我们让两女在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出了事,你想刀帝令狐西笑又会如何?”

  所以,萨红袖表情严肃起来,扫视着社穷、聂当:

  “我们要保护好两女,权充一次护送使者,明日启程,把两女送到令狐西笑的接应地界。我要刀帝令狐西笑向刀帝谷主方生死求救。哈哈,这场面可千载难逢啊!”

  “娘娘英明!”杜穷、聂当齐赞道。

  “报娘娘,不好了!”一个穿蓝袍的女子急闯入报道。

  “蓝小仙,什么事?”

  “‘妙偷’伊豆豆与苏我赤樱,被人救走了!”

  “什么?救走了?”

  萨红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还不给我追!”

  “别追了,我们来了!”一人道。

  随说话声,两个人堵在了门口。

  萨红抽一见两人,原先暴怒的神情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并肩站在门口的两人。

  “两位好大的胆子,竟敢闯我幽冥教总坛!”

  “我们胆子向来就大。”应话的是“快刀”小杨,“幽冥教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不敢闯?”

  “杜穷,这次你再没有得手机会了!”与杨育儿一起的,乃是柳田一刀,他紧紧盯着杜穷的手,冷冷道,“这次,让我们公平一战!”

  萨红袖看着“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

  她又看了一眼杜穷、聂当。

  她心下已有了定夺。

  她向蓝小仙淡淡道:“打钟,打召十长老钟。”

  钟声犹在回荡。

  “快刀”小杨与柳田一刀的外面围上了十三个高手——

  十个老人。

  两大冥使。

  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是蓝小仙。

  那是一个穿蓝格的、身材小巧玲玲的女子。

  她不用什么兵器,双手空空而垂。

  她又什么兵器都用,刀剑鞭棍,接手就使。

  两大冥使就是幽冥使者聂当、杜穷。

  而十个老人俱穿王者龙袍,大多手持玉圭、玉笏。

  其中一个豹眼狮鼻,络腮长须,头戴方冠的王者,高声呼道:“老夫秦广王蒋南斗带九个老兄弟来领教高招!”

  “幽冥教十长老——十殿阎王?”小杨注目蒋南斗道。

  “阎王?在武士眼中,佛祖都可杀,还怕阎王?”

  柳田一刀一振长刀狂笑。

  ——他被神偷卓飞飞以盗来的解药医好“奈何剑王”杜穷的“青竹蛇剑”之毒后,功力似更胜从前。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结阎罗大阵。”

  萨红袖发令道。

  萨红袖身边已多了一根其色如铁的龙头拐杖。

  她虽置身阵外,但随时可入阵击敌。

  她,是这一大阵的主帅。

  八匹马拉着一辆油壁香车狂奔。

  赶车的竟是一个女子。

  车至一座集镇,直驶进一个骡马大车店。

  不一会,大车店内驶出四辆同样的八匹快马拉着的油壁香车,出了集镇分上四条车道急驰而去。

  一辆拉着黑漆漆棺材的大车停了下来。

  车上是一个戴着宽沿马连坡大草帽的汉子和一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

  车停在搭在路旁的面店凉棚旁。

  “来两碗面”。

  汉子跳下车叫道。

  “是奔丧吗?”店主问。

  “不,报喜。”汉子道。

  “报喜……”店主诧异地看了一眼汉子。

  “看,我拉的,有‘官’有‘财’,还不是喜?”汉子在店主面前伸三指曲两指,作了个手式。

  “千里接龙头。”店主面色一改,急跪下大声叫着行礼。

  “千里接龙头。”店中所有伙计,连同吃面条馄饨的客人俱跪下行礼。

  汉子坦然受了众人行礼,环视全场,下令道:

  “给我提一千两银子。这店撒了,改变在三百里外的乌龙镇,派四个人分四条路西行五十里,如见了总坛快马,请告诉马上骑士,我把棺材已送‘快刀庄’了。”

  “遵令。”店主与场中众人齐声道。

  汉子跳上拉棺材的车,“驾”地一声,赶着棺材车急驰而去。

  “罗坛主,这汉子是什么人?”待车走远,店中所有的人部围上来问店主。

  店主得意地一扫众人:“要不是我在总坛见她这样女扮男装过一次,又见到她打的指诀,我还真想不出是她!”

  “她到底是谁?”众人问,“为什么她一句话,就撤了咱这店?”

  “因为她是吴姑娘。”

  “吴姑娘?”

  “对。吴姑娘。‘鬼后’娘娘最亲信的吴婆娑姑娘,教中位置,还在四大幽冥使者之上,她说的话,多一半是‘鬼后’娘娘的意思。弟兄们,我们分头行动吧!”

  片刻之后,搭在路旁的店给拆得干干净净。

  看这些人拆店的身手,竟个个都是一把武功硬手。

  这些人刚拆完店要上路,只听十几匹快马的急驰声,如暴风骤雨急驰而至。

  马虽十几匹,骑者只两个。

  一个骑者相貌英俊,目光灵活机警。

  一个骑者身材魁梧,剽悍雄猛。

  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快马。

  ——烙有幽冥教总坛所设的“九华山追风马场”特殊烙印的追风快马!

  “吴姑娘人呢?”

  马停下,那相貌英俊的骑着手搭凉棚四望,似在自言自语。

  “吴姑娘请我们转告,她已送棺材到快刀庄了。”

  路旁,原来面店的人接腔答道。

  “好。”问话的骑者待路上的行人已走远,回头看着另一骑者:

  “柳田君,‘刀帝谷’素不喜外人打扰,我们就此分手!‘幽冥教’‘奈何剑王’杜穷诡计多端,望多保重!”

  “杨君放心,我会誓死与之周旋的!”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一抱拳,一磕马肚,策马分头狂奔。

  【五】

  萨红油已摔碎了第四只杯子,击毙了两个侍女,还踢了上来相劝的蓝小仙一脚。

  萨红袖脸在发白,嘴唇在发抖,两眼在冒光。

  ——这该死的小杨!他竟搬来了西城金冠王的高手克制了“阎罗大阵”!

  他竟与柳田一刀击败了聂当、杜穷与自己三人联手的“鬼翼搏杀术”!

  两个侍女的尸体被无声无息地清理掉了。

  执白拂的侍女连大气也不敢喘,用最轻柔的动作打着白拂。

  在这时,人人都伯自己一个应对、做事失体,遭来杀身之祸。

  这时,聂当走了进来。

  聂当走来,看了一下人人自危的侍女们,叹了一口气,道:“我在这里侍候教主娘娘,你们且下去吧。”

  侍女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悄悄把眼睛看着萨红袖。

  萨红袖把手一挥:

  “看你们这副死样!都给我滚!”

  “是。”侍女们应道,然后一个个向萨红袖福了一福,踩着碎步退了下去。

  殿内,便只剩下了聂当。

  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聂当。

  快刀庄庄外。

  “快刀”小杨与那个女扮男装的汉子——被称为“吴姑娘吴婆娑”的赶棺材大车的车夫汉子及那个白发鸠皮的老婆婆见了面。

  那白发鸠皮的老婆婆一见小杨,顿连翻四十九个空心跟头,然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白发、面具疲乏:

  “闷死我了!闷死我了!一路上可连话也没能说一句!”

  ——这个扮成白发鸠皮老婆婆的人,竟是“神偷”卓飞飞。

  小杨微笑:“这次,委屈卓兄了。”

  小杨目注吴婆娑:“更委屈吴姑娘了。”

  那汉子——声音顿变成了一个好听的女声,一把扯下脸上面具,飘洒出一头青丝,露出一张映在青丝中的白皙秀丽的脸,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小杨:“现在我已把你的朋友带出了幽冥教的地界,该给小女子解药了吧?”

  “解药?”小杨一楞,望向卓飞飞。

  “咳,咳。”卓飞飞见小杨望来,忙咳嗽起来。

  “卓兄,可是你弄什么玄虚了?”小杨盯着卓飞飞。

  “其实,也没有什么玄——虚,”卓飞飞挠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我见吴姑娘答应帮我们出去,答应得太快,有些不放心,便乘你那时还没解开她穴道,给她喂了一颗丸药……”

  “什么丸药?有毒性么?”小杨脸色一整,问。

  卓飞飞见小杨第一次用火辣辣的目光威严地射来,心中顿时不乐了:好,我存心助你,你还以为我卓某是卑劣凉血的小人?我卓某是何人,难道是专门靠迷药毒药坑蒙拐骗的下三滥?

  卓飞飞心下一有气,脸顿时就沉了,瞅了一眼小杨与吴婆娑,大声道:“有毒!有毒!毒性还大着呢!”

  小杨一听,眉皱了一下,便待责备。

  这时吴婆娑说了话:“那丸药略带些酸甜和有股子清香的药味,吃了倒也没什么不适……”

  “那是师兄为我备的陈皮梅。”“妙偷”伊豆豆从“棺材”里伸出头来,手一举:“这里还有一小包呢!”

  “一路上这位卓义士与吴姊妹待我们挺细心、挺好的,我们姐妹还没谢两位救命大恩。”

  这回说话的是苏我赤樱。

  一具黑漆棺材里冒出两个明眸皓齿的美女头来,那情景颇显诡异。

  然而小杨眉一舒,爽朗地笑了。

  他拍了一下卓飞飞:“差点委屈你了!我等会罚一杯酒!”

  卓飞飞赶忙摇手,退开:“免,免,免,你的‘酒’不好喝!我不想喝酒,更不想吃什么‘快刀面’!——不好不好,又要打架了,我老卓还是溜之大吉吧!”

  话未说完,他已扬长而去:“到该碰头时,我自会来的。”

  “真有人围上来了。”

  “神愉就是神愉,听觉就比别人灵一些。”

  “吴姑娘,你……”小杨望向吴婆娑。

  “我既已得罪了幽冥教,回是回不去了。如不嫌弃,就让我侍候两位小姐吧!”

  “不,吴姊妹这么说,我们可担当不起!”苏我赤樱忙道。

  小杨端详了一下苏我赤樱与伊豆豆中了禁制毒药后那显得虚弱苍白的脸,又看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吴婆娑,点头道:

  “好,她们姐妹就拜托吴姑娘费神了!如有异变,应敌自有我!”

  这时只听一个人高喝道:“哪个是‘快刀’小杨?在俺快刀庄前称什么‘快刀’,目中还有我刀帝谷‘快刀庄’的兄弟么?”

  “对,他如是个人物,就来与我们快刀庄十兄弟对上几刀,他如赢了自然没什么屁放,如输了,他再行走江湖,这‘快刀’两字就增成三个字了。”

  “哪三个字?”

  “‘不快刀’!”

  随说话声,只见四周树木草丛乱动,足音与振衣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迅疾布阵,看来来人不少!

  小杨一整衣衫,向草木丛中那条朝快刀庄庄门方向的小径抱拳一揖,朗声叫道:

  “武林末学,江湖无名小子小杨等几位前来拜庄!”

  萨红袖闭着眼,躺在逍遥榻上。

  一只握成空心拳头的手,轻轻捶着萨红袖的肩。

  ——那是聂当。

  聂当边捶,边细声劝道:

  “教主何必再为走脱了那两个小妖女生气?反正她们如不去找方生死必死无疑。对死人生气,犯不着!——而她们如不死,一定是找到方生死,方生死把她们治好了。方生死如治她们时真有什么……那不正遂了教主你心意,可以不战而杀之了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红袖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句。

  “莫非是为了那条让刀帝令狐西笑与刀帝谷主方生死互相拼斗的‘卞庄刺虎’之计?那也好办,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方生死劫了伊豆豆苏我赤樱,你说令狐西笑会不会去找方生死?即使令狐西笑不想去,严老贼严小贼、皇帝与胡宗宪也会千方百计把令狐西笑逼去的。”

  “你以为令狐西笑是傻子,会只为几句流言就找方生死拼命?”萨红袖没好气地横了聂当一眼。

  “我们也可以放出方生死会治伊豆豆所中禁制毒药的风声,让伊豆豆她们自动找上方生死。”

  “但如方生死把他救治的功法教传别人,譬如小杨呢?方生死不就可躲过这一劫了吗?至于伊豆豆她们如到刀帝谷,一定是小杨等陪着去的。到时小杨他们一说真话,方生死与令狐西笑不是还打不起来么?”

  “那……”聂当一时没词了。

  “所以这事可恨!”萨红袖咬牙道,“小杨与那大胡子倭寇的刀法竟破了我们的‘鬼翼搏杀术’,可恨!西域金冠王与他手下的十大明王前来克制我幽冥教十长老的武功,可恨!而最可恨的是连吴婆娑也被小杨与卓飞飞给胁迫而去了!吴婆娑为我掌管《幽冥宝典》,许多幽冥教秘术密法若被外人所知,还有幽冥教的活路么?”

  “吴婆娑……我看不会把幽冥教宝典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教主一向待她不薄……”

  “是吗?”萨红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聂当。

  聂当不知怎的,捶肩的拳头竟漏捶了一下,人呆了一呆。

  萨红袖看了一下聂当,脸上忽露微笑。

  “小聂,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败于刀帝谷主方生死的三弟子‘大劈山’轩辕昆仑的‘大劈刀’刀下,被砍去一指,又遭仇家白氏双杰追杀,是教主与杜先生救了我。”

  “你错了,不是十四年,而是十三年零十一个月加七天。”萨红袖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当,“白氏双杰是你什么仇家呀……”

  “这个……”一下子,聂当大窘,俊脸不由红了。

  “你不说,我说。”萨红袖道,“你诱奸了白氏双杰的妹妹白小凤,始乱后弃,使得白小风自缢而死。白氏双杰誓欲杀你为妹妹报仇,怎奈你武功高强,几番报仇都未成!这事不知怎么的给‘大劈山’轩辕昆仑知道了,便替他们出头,找你比试武功……”

  “教主,聂当一切皆教主所赐!”聂当跪下谢道。

  “你又错了!我没给你什么,你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得的。”萨红抽道,“你之所以能成为四大幽冥使者之一,而不是‘玉猫儿’小战与‘粉郎君’小潘他们成为威风凛凛的幽冥使者,自有你的聪明乖巧、善解人意之处和吹拉弹唱等诸般才艺。要不是看着你讨人喜欢,我才不会把你收在身边呢!”

  “聂当愿粉身碎骨报答教主娘娘的大恩。”

  “你虽没粉身碎骨,但你也尽你的一切来报答我了!”萨红袖此时脸上浮起一朵娇红,亲呢地眄了聂当一眼:

  “那年那天那春暖花香的屋里,你我初次……真不亏你叫‘月中魔’,那风月手段果真了得……”

  “娘娘,莫非……”聂当跪在那里,见了萨红袖那转阴为晴的脸上,由阴霾密布化作了春光明媚,心中一动。

  “从你在金府夺宝一役中被断臂,丧失记忆以来,我们便再没有单独处过。多亏吴婆娑习医多年,使你得以恢复部分记忆。”萨红袖正感慨着,忽话题一转,问道:“现在不知你能否记得金府夺宝、栖霞岭一战中,那最后伤你们的,究竟是何方高手?”

  “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聂当在冥思苦想半天后苦恼地摇头。

  萨红袖望着原本白脸英俊的聂当那愁眉苦脸的脸色带苍白蒙灰的愁态与额上推出的三四道细密的皱纹,心中忽有了定夺,淡淡笑道:

  “这如想不起来,其他的一定也想不起来了!”

  萨红袖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粉红的手巾,手巾打开露出一只金镂玉嵌的小巧玲珑的小匣子,匣子之小,不过指甲盖大。

  萨红袖以纤纤玉指一按一勾,匣子的盖给抽开了,从中倒出一粒朱红如血的药丸。

  药丸顿散发出一股氤氲的香气,似麝香非麝香,似龙延香而又非龙诞香。

  萨红袖托着药,欠起了身,拍着聂当的背柔声道:

  “你吃下这枚药丸,便一切都想得起来了!”

  萨红袖把那丸红药丸递给了聂当。

  珠罗帐垂,龙延香浓。

  帐门开处,一只红袖衣管的玉臂伸出,玉手作勾,屈指一弹,一物飞出如电。

  “砰”地一声,发出一声金银相振的轻响来。

  又一道紫色的帷幕落了下来。

  帷幕不知怎的忽抖动了起来,抖得荡起了波浪。

  帷幕内传来男欢女爱之声。

  欢爱之声渐低下去变得模糊,呢哝不清。

  蓦地,传来一声女人的怒叱声。

  随后帷幕忽一张,一人从帷幕内飞跌出来。

  一人连同一条雪白的轻衾落在地上,衾上溅满鲜血,却是这人脖子被扭断,头歪在一边,已然断了气!

  这人在绸衾里露出的身子是赤裸着的!

  这人正是“鬼手幻箭月中魔”聂当!

  只听帷幕中女人的声音犹恨恨不已:

  “早听说你在打吴婆娑的主意,与我作爱时还念她的名字,真是该死!”

  “吴婆娑如不是被你逼得萌了叛志,肯被小杨所用把伊豆豆苏我赤樱带出去吗?”

  “哼,得不到吴婆娑,把老娘当作了她。闭着眼作美梦,美得过了头了!”

  “你在黄泉路上再想她吧!”

  在女人的骂声中,只见聂当的尸体,自头断处开始,渐渐萎缩、缩小,最后渐化为一滩血水……

  片刻之后,布衾、血水俱发出一股幽绿的火来,火滋滋地直燃。

  当最后一缕绿烟散后,地上竟一丝痕迹也无!

  ——从此,世上再无“鬼手幻箭月中魔”其人了!
 【六】

  又是黄昏隐隐九华。

  又是红灯煌煌店家。

  这个人腰里插着一柄长长的倭刀,提着一个花布包袱,走在通往前面店家的山径道上,走出了一番豪气勃勃、一番意气风发。

  这个人走进了店家,落座,点菜,叫酒,喝茶。

  这个人把连鞘倭刀取下,撂在桌子上,包袱旁。

  这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坐得既舒适,又大气,且威风。

  ——好象他是坐在家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面前有一桌服眼贴贴的儿、女、媳、婿、孙子、孙女、外孙女等着他先举箸……

  ——好象他是坐在一家大店铺的老板位置上,对着一群弯腰胁肩笑脸相迎的伙计管事将要吩咐事务……

  这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点莱,叫酒,喝茶。

  这个人拿起盖碗喝茶的动作显得老练而潇洒。

  ——像这样的人,不是出于簪缨世家的风流公子,便是历练官宦的干臣能吏。

  但这个人只是一个长得像瘦猴的脸皮蜡黄的青年人。

  这人让入看得最舒服的是那一对眉间隔得很开的叶子眉,杨叶子眉。

  还有一双眼珠子很黑,黑得像黑宝石的眼梢上吊、吊出几分俊俏的眼睛。

  这人自报姓氏道:

  “我姓胡,千古风月的古月胡!”

  “我叫胡天。”

  “天狐”胡天。

  这人正是“天狐”胡天。

  但他报出自己名姓后,别人并没出现任何惊讶的表情。

  他也不指望出现那种别人张大了嘴巴看自已如看金丝猴的局面。

  一个聪明人,一个武功高强的刀客,最好默默无闻。

  这样,他得手、成功的机会会更多一些。

  胡天报好名字后,又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说出,满店的人脸色都变了,变得惶恐不安与害怕起来。

  ——胡天说的话是:

  “我去年今日也在此喝过一顿酒,还有一个叫红袖的姑娘陪我喝的。不知这红袖姑娘还在么?”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胡天忘不了去年今日,有一个眉儿弯弯、眼儿媚媚、嘴角翘翘、似笑非笑,脸儿白白红红宜喜宜嗔的红袖少女,偎在他怀里喝酒、哼小曲儿。

  那次喝的酒,就叫“桃花”。

  那夜两人在酒桌旁相拥到天明,在晨光熹微金鸡报晓之时,他还闻到伊人衣上的桃花香……

  今日今夜,我又重游,故人何在?

  ——胡天边喝着茶,边想着心事,竟全未在意店中满店人神色之变。

  ——众人看他的神色,如看一个鬼!

  这时,一个店中伙计过来,冷冷道:

  “客官,你找错店了!”

  胡天不知是怎样离开酒店的。

  他已醉。

  ——像“天狐”胡天这样精明能干、心机过人的男人,要么不醉,一旦醉了,醉得怕人!

  事实上他是被店中伙计推出来的。

  他在离店五尺远的地方吐了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现在,酒已醒来,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乱坟岗,蓑草流萤。

  流萤闪闪,有一股腐木臭尸之味隐隐袭来。

  脚下踉跄,所踢之物凝目细辨,竟然是骷髅白骨!

  而在秋虫啁啁瞅瞅之中,忽会传来一声野狗的鸣呜咽咽的哀鸣。

  忽又会飘起一声若有若无的鬼哭之声。

  胡天拔刀在手,张目四顾。

  胡天忽哑然失笑。

  他自言自语拍着头道:

  “‘天狐’胡天,想不到也有今天!”

  “现在,真成了狐鬼一丘了!”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胆小。

  他只觉好笑,笑自己竟也会多情如斯:千里奔波,以谋一面!一面不成,竟谋一醉!

  他正哑哑大笑时,倏然不笑了!

  ——他惊异地看到,有一排排绿灯笼从四面向这里飞奔而来!

  如此深夜,这么多绿灯笼从何处而来?

  如此荒丘,来者是谁?

  绿灯笼远远地、一盏盏围住了胡天。

  绿灯笼一圈圈围来,竟让人看不到边。

  绿灯笼发着绿莹莹的光,黯如鬼火。

  绿灯笼使得天变得更昏、树林变得更黑,夜雾变得更浓、奇石乱岩变得更阴森峥嵘。这阴森峥嵘的奇石乱岩间仿佛有无数吃人妖魔鬼怪随时准备扑出咬你的颈项吸你的鲜血!

  胡天已完全镇定下来。

  他弹了一下刀,冷笑道:

  “好,原来是冲我来的!”

  “胡天在此,请过来相见吧!”

  这时,一声少女格格的娇笑,从乱坟中响起。

  绿幽幽的灯光中,一个蓝衫少女像幽灵一样飘来。

  胡天望着蓝衫少女,摇了一下头:

  “你虽是女的,但不是我要找的女人。”

  “你走吧!”

  蓝衫少女问:

  “你要找的女人是……”

  “她叫红袖。”

  “你等着,她会来的。”

  蓝衫少女道。

  这时,仿佛响应她的话似的,有那遥远的低低的丝竹音乐之声,从远处,从半空中,悠悠扬扬飘来……

  乐声渐近。

  随乐声接近,天空中飘来了一对一对红灯笼。

  随红灯笼降下,降下一对一对打红灯笼的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俱默然对立,擎着红灯从胡天身边五尺远处,一直排到山岗之上,直排列到半山隐隐可见的黄色寺墙。

  然后降下两个红衣少女,双手一振,把一匹十丈长的红地毯,平平地铺展在地上,铺到胡天面前。

  红地毯一条接一条。

  红地毯一直铺到半山上去。

  这时,有两个提着朱红宫灯的宫女打扮的人在前引导,有两个持春花篮的宫女随后洒花。

  复有十六个富女吹弹着悦耳细细的江南丝竹,曼歌曼舞而至。

  那十六个宫女一式是白衣、黑色金边的撤脚裤、裸足、足上系着金色的踝铃。

  然后有十六个精赤着上身、在灯笼光里裸露着闪耀着青铜光泽胸膛与肌腱凸起如山的光头巨汉,耳戴巨环,红布勒额,扛一张金碧辉煌的巨大胡床而至。

  胡床上坐着一个面垂黑纱、头戴凤冠、皇后装束的美人。

  胡床距胡天九丈之远,稳住了。

  美人遥向胡天望来。

  美人默默望着胡天,不作一声。

  “你是谁?”

  胡天遥遥问道。

  “我是红袖!”

  美人见胡天一副不屑与闻、不愿相信的神情,淡淡道——

  “我是幽冥教教主夫人、幽香教创教教主、人称‘鬼后’的——”

  “萨、红、袖。”


第十二章 刀帝谷

  【一】

  刀帝谷在哪里?

  刀帝谷东距海五百又五十里,西接太行八百又八十里,遥对泰山,相通两京。偶现真容于樵天渔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处,常隐芳踪于白云深处流岚明灭烟封雾绕之中。

  要入刀帝谷。

  先进快刀庄。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灰布衣衫,灰布鞋子,人也似灰扑扑的,毫不注目。

  老人的手里有一把灰扑扑的刀。

  瓦刀。

  老人住在一个可容三五千兵马的大院子里,用瓦刀砌墙。

  此墙一砌三十年。

  老人从满头青丝进了大院子开始砌墙,一直砌到头发白还没砌好。

  墙作八卦,八阵,八门,八角,八楼。

  ——是为快刀庄。

  在灰布老人的背后,神色恭谨地跟在后面问话的,是“快刀”小杨。

  小杨问:“前辈缘何留晚生等不让放行?”

  灰市老人头也不回:“为了儿子。”

  “为了儿子。”灰布老人边砌墙边说,动作飞快,“我儿子是原舞阳。”

  “不意‘一枪惊干里’原小将军便是令郎。想原小将军英年早逝,不由令人扼腕——”

  “我儿子死于叛将淳于无禁这老贼之手,是为国尽忠。后来听说朝廷派了一个叫红旗杀手的好汉,杀了叛将淳于老贼,为吾儿报了仇。他既为吾儿报仇,我便为吾儿报恩。”

  “你是说,你留下我们是为了报恩?难道我们四人中有一人就是红旗……”这是伊豆豆在接言。

  “我留你们,也是为了我。”灰布老人紧接着道。

  “为了你?”吴婆娑问。

  “有了练刀的高手,我怎么会白白错过?”发布老人依旧在飞快地砌墙,“你知道我的外号叫什么?”

  “叫什么?”

  “‘见刀比刀’,”发布老人道,“我叫‘见刀比刀’原不怕。虽天资所限,不能为方谷主列为门墙,但我相信我这院中之墙砌圆之时,我的刀术应有所小成了。”

  “你的意思是要比刀?”这是伊豆豆在问。

  “既然你们暂时出不去,倒不如请这位杨兄弟赐教几招。”

  “我们为什么出不去呢?”

  “从这里到刀帝谷的路上,至少有黑道上的五道伏兵要拦你们。不等到八爷来护送,你们到不了刀帝谷的。”

  灰布老人说到这里看着小杨:“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百毒门’主和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还有‘土中仙’苗家、‘疯狂二魔’及‘风花雪月’——杨兄弟你自忖带了三个女娃娃,能闯得过吗?”

  小杨苦笑:“不知‘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何时能到?”

  原不怕说:“我们比完,他就到了。”

  小杨问:“怎么比?”

  原不怕说:“砌墙。你我各砌一百步墙。”

  小杨问:“规矩?”

  原不怕说:“不用瓦刀,高五十块砖,比砌得快、直、牢。”

  “好,开始吧!”

  “我输了。”

  小杨一摸到砖,就叫道。

  原不怕已砌到了第八块砖,回头问:

  “你还没砌,怎么就认输呢?”

  小杨苦笑:“这砖头是铁铸的,我可不会前辈的砍铁掌刀。”

  原不怕大笑,弃砖,向天空中叫道:

  “老八,不成,这小子太懒太精,根本不肯花一分冤枉力气,你也甭比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从天而降:

  “连一惯扮猪吃老虎的原六爷都没法叫他上当的人,我巴老八还有什么戏唱?”

  “杨兄弟既是乌衣道人所荐的,那就一定错不了,我们上路吧!”
【二】

  “‘见刀比刀’原不怕。”

  “‘八面威风’巴盖天。”

  “‘快刀’小杨。”

  ——“百毒门”门主彭长生念着这三个名字。

  “还有就是那两个美女和一个幽冥教叛徒吴婆娑了。”手下人报道。

  这三个女人会不会有麻烦?彭长生问。

  “妙偷伊豆豆会一些轻功、缩骨功及懂一些小巧手法,略知一些下毒的诀窍。苏我赤樱则不是武林中人,纯为一深闺小姐。吴婆娑武功医术得过传授,还会一些幽冥教的秘术。”这是四大长老中的麻沙在说。

  “伊豆豆的下毒法诀与我们百毒门比,简直是小孩的把戏。吴婆娑虽在幽冥教地位尊崇,那只不过是‘鬼后’萨红袖对她器重而致,亦不足奇。”四大长老中的另一长老丁陀荣说。

  “是呀,幽冥教要论武功并不出色,十殿阎王十长老与幽冥帝君、‘鬼帝’墨班戈充其量不过一流身手而已,可虑的只是幽冥教历代都有一个护教法王,他的武功与邪术,向来为幽冥教之最高。只是这人身价甚是神秘,是幽冥教最神秘莫测的人物。”这是四大长老中江湖经验最丰的红鼻龙公在评说。

  “老三,你看呢?”彭长生问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

  那人是四大长者中的老三林金手。

  林金手只苍苍的脸,只有一只眼,左眼。他独眼发着野兽般贼亮的光,目光灼灼道:“好有平,平冇靓。上阵不离父子兵,拍硬档,搞定它!”

  林金手来自广州府,他讲的是粤语。

  彭长生听后,一拍桌子而起:

  “好。老三说得好,好货有价值,贱卖无好货。同心协力,我们搞定这一票了!”

  【三】

  小杨、原不怕与巴盖天一行上了路。

  小杨一行共十五六人。

  原不怕与巴盖天带领“快刀庄”几个好手前后护卫。

  小杨居中策应。

  由“快刀庄”到刀帝谷,是两天的路程。

  但这两天是极为凶险的两天。

  早晨上路时还是十五六个人,但明天上路时是否是十五六人,那就难说了。

  ——因为“百毒门”主和他的四大长老的五毒奇阵。

  ——因为红花毒尊的“烈火离魂蛊。”

  ——还有“土中他”苗家、“疯狂二魔”和“风花雪月”等黑道与邪派高手在前面的路上等候。

  这些黑道与邪派高手不知从何得来消息,纷纷赶来,志在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

  谁夺得伊豆豆、苏我赤樱,谁就夺到了那辆价值一百万两黄金的宝车。

  ——美女。黄金。

  只要有其中一样,就够让那些目高天下、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武林狂人们抡刀挥剑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妙偷伊豆豆这样问小杨。

  小杨笑笑,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你没安好心。”伊豆豆见小杨不吱声,瞪了小杨一眼,这样道。

  小杨一策座骑,催马奔向前方。

  天际,矾绿而银白的天宇下,熔金落日,正坠进云霞绚烂的远山峰影间。广袤而银白钢蓝的天空下,几株白荻摇曳水滨。

  一湾浅洲。一座古集。一爿老栈。

  晚饭后。天尚早,几个快刀庄的弟兄正在给马洗涮一日的征尘。

  “见刀比刀”原不怕站在老栈东南方向的一家叫“泰隆肉铺”的门口饶有兴致地看内铺主人剁肉、切肉、割肉、剔骨、挑肉。

  而“八面威风”巴盖天巴八爷则在老栈的西北角十丈之外,一块卧牛大石上闭目独坐。

  ——据说他只要闭眼,就能练功。

  澄江静如练,余霞散满天。

  几家炊烟袅袅。

  有白帆归港,渔歌遥闻。

  苏我赤樱与伊豆豆、吴婆娑正要上客栈楼上,小杨喊住了她——

  “苏我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苏我赤樱应了一声,随小杨走了出去。

  伊豆豆望着姐姐与小杨向外走的背影,不由出了一会神。

  ——伊豆豆快步上楼而去。

  水光激瀚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水清。鸥起。获静。

  一对璧人,缓缓沿水滨而行。

  “苏我小姐,我约你出来是为了令妹的事。”

  “秋波她——”

  “我听令尊大人说过你们姐妹的事。小姐与令妹不辞生死安危,为报家国之仇,行刺严贼。此行风节凛然,侠烈不亚易水荆卿之高歌远行。在下小杨,十分敬佩。”

  “杨君过奖了。”苏我赤樱浅笑道。

  “我答应令尊助你们行刺严贼,便是感于小姐与令妹的侠烈之气。至于令尊说的如令妹找不到波斯王子以托终身之事,我自忖身为江湖浪子,岂敢高攀?另外,不瞒小姐说,小杨也自有其伤心情事。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因而,令妹如对杨某有所寄托,实是所遇匪人。令妹既有波斯王子可嫁,自不必另有所待,徒负了锦绣前程!”

  小杨尽量字斟句酌地说得委婉些。

  苏我赤樱听后,眉微扬,目中清光湛然:“杨君……恐多心了,舍妹恐未必有托身于杨君之意!”

  小杨听后,脸上略现尴尬之色,讪讪笑道,“也许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苏我赤樱淡淡:

  “杨君如没有其他事,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你们回不去了!”

  一个声音怪笑道。

  “你们回不去了!”

  这声音竟响彻至四面八方,回响在天地之间,声音里含了巨大的疯意、魔意!煞气、邪气!

  “疯、狂、二、魔?”

  小杨脸色一变,一字一字沉重如铁地向这声音叫道。

  “哈哈哈哈……”

  那含了巨大疯意、魔意的笑声,响得更大了!

  【四】

  两道浓眉,其白如霜。

  一双鹰眼,其锐加剑。

  削瘦的脸颊凹陷下去,形成的阴影宛若两个洞。

  削瘦的身子,如同竹竿,铁铸的竹竿。

  这便是“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

  巴盖天不怒自威。

  巴盖天像一口无鞘的刀,利刀。

  谁也不会轻锡利刀的刀锋!

  因为谁也不想流血。

  因此,巴盖天的朋友如果还有的话,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原不怕。

  灰灰扑扑、平平常常的原不怕。

  巴盖天冷凛、冷酷、冷寒。

  巴盖天有凌厉的杀气。

  巴盖天给人一种烈火的感觉。

  原不怕则温和、随和、谦和。

  原不伯圆和得常在人群中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

  ——因为这样平凡、普通、随和的,没有情色、个性的人,太多了!多得数不胜数!

  一滴水在一盆水中,是眨眼就会消失、失踪、“找不出来”的!

  原不怕的原则是让人不怕。

  让人不伯的人如可怕起来,那才真可怕!

  就像草绳系在腰里忽变成噬人的毒蛇。

  就像同床的亲人忽变成杀你的仇人。

  如要害人,先要让人不怕。

  别人见到你就伯,要害人也害不成。

  因此,原不怕立志在为人上把自己变成巴盖天的对立面——

  巴盖天是烈火。

  他则是水。

  烈火使人畏避。水则使人亲近。正因如此,死于水的人,比死在火中的人要远为多多!

  所以,原不怕是老六,巴盖天是老八。

  在刀术上的造诣,原不怕,比巴盖天深。

  ——在刀帝谷,除了老大,弟子的排行都是以刀术成就高低分的。

  刀帝谷,认的是刀。

  “八面威风”巴盖天蓦地睁开了眼。

  他目中精光大炽。

  他耳中已听到了远方似隐隐有疯狂的笑声与打斗之声。

  但他目光搜索的是左近。

  他在闭目练功时以天目似见一条人影如惊鸿掠过。

  但他睁眼时人已不见。

  难道这人轻功之高,还在飞鸟之上?

  便鸟飞之疾也逃不脱他目光的追踪。

  ——这会是谁呢?

  这儿轻功高的,是‘快刀’小杨。

  其次是“妙偷”与幽冥教的叛徒、“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妙偷”伊豆豆轻功虽高,按理在中了毒后是发挥不出多少的。

  难道是“玉笛魔女”吴婆娑?

  吴婆娑此时出去,又是为了何事?

  巴盖天长身而起,身子一掠,飞扑向客栈。

  他要着看“妙偷”伊豆豆与“玉笛魔女”在不在?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老栈的楼上,有一个女子白衣如雪,倚栏吹笛。

  他听到了笛声。

  巴盖天听笛声凄凉地响着。

  巴盖天心忽一惊。

  巴盖天想到了原不怕。

  ——原不怕这家伙,人虽有些痴肥,轻功却是极高的。

  莫非是他先动了?

  巴盖天这样想着,人却向东南方向掠去。

  “见刀比刀”原不怕忽然消失了。

  巴盖天问了“泰隆肉铺”门口七八个卖肉、买肉、看人买肉、卖肉、边过来闲聊边看人卖肉买肉的人,七八个人都说看到了有一个灰布衣衫的、灰扑扑的老头儿是在这儿看切肉割肉剔肉的。这老头还说肉铺的第一把刀“一刀准”冯胖子的刀技比起柳老五差得太多,还与冯胖子研讨用刀的手法角度劲道大小呢。

  “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们都不曾在意。”

  “喂,柳老五是谁?他杀猪可是天下第一么?”

  这些人都问巴盖天。

  但他们问话时。巴盖天就像他脸上难得的笑容一样一闪就没了!

  巴盖天又问了几个快刀庄弟子,都说没看到原师伯。

  ——这些快刀庄弟子,说来都是敖断雁的徒弟,只是敖断雁‘生死不明’后,才由巴、原两位代为管教的。

  ——原不怕,就有这样一个本事:

  他会随时随地“失踪”!

  巴盖天迅即掠回,飞掠向老栈!

  ——吴婆娑虽在,“妙偷”伊豆豆还在不在?

  会不会原老六把伊豆豆带走?

  原老六曾和自己品评过三个女人:伊豆豆、苏我赤樱与吴婆娑。两人都认为苏我赤樱最让人喜欢最具大家风度最温顺、温柔,吴婆娑有一种北国佳丽的健美、有一种江湖女儿风采,但如三人中只许挑一个可以销魂一夜,两人都会选伊豆豆。

  ——因为她的艳烈的眼神。

  ——因为她的喜怒无常!

  两人甚至打趣说,如果年轻二十岁,即使做伊豆豆的跟班被她责骂乃至鞭打也愿意!

  原老六可不是他那侠烈、正直的儿子原小将军!

  “一枪惊千里”原小将军原舞阳是风骨铮铮的好男儿,不好色,不贪财,不图名,不为叛将淳于无禁所收买,力阻淳于无禁谋反,被淳于无禁所杀!那一战虽战败阵亡,但侠烈之风,凛然气节,令人肃然起敬!

  然而原老六原六爷则既爱财又恋色。

  他甘为快刀庄做砌墙,三十年不出江湖,连儿子被杀也不管,就为了敖十二师弟能给他提供金了与女人。

  原老六会不会色胆包天、利令智昏,为了独得宝车与美女,而作出非份之事?

  如果原老六对“妙偷”强暴,来个霸王硬开弓?

  ——那就先杀掉他!

  ——杀了他,取而代之……

  巴盖天在飞掠向老栈时脑子中尽掠过上述念头。

  他在飞扑向老栈时,已亮出了刀。

  ——袖中刀。

  “八面威风”巴八爷巴盖天的“八面威风”鱼鳞紫金刀,那是专门对付一般武林名家的。

  对付原老六,他觉得最合适的兵器是短兵器。

  “一寸短,一寸险。”

  短兵相接,无法弄巧、耍滑、抵挡,才有可能杀得死原老六这个圆滑、狡猾的狐狸!

  白了尾巴的老狐狸!

  老栈。

  老客栈。

  老货栈。

  这间筑在滨湖小集湖畔路口小集中心的栈房,既供客住,又备堆货,兼饲骡马。

  这小集虽小,却是这湖边重要的水陆码头之一。

  正因如此,这集上唯一的栈房,楼上楼下合有三十多间房屋仓储。

  三楼上,还专备了三四间清雅一点的小阁楼,供贵客、女客入住。

  栈名叫“聚福”。

  阁楼名“凤楼”。

  凤楼上,就住着妙偷伊豆豆、苏我赤樱与“玉笛魔女”吴婆娑。

  但巴盖天掠上楼看时,“妙偷”伊豆豆不见了。

  不但“妙偷”伊豆豆不见,便连“玉笛魔女”吴婆娑也失去了踪影!

  巴盖天见状,一惊,便欲下去找人。

  但他忽不动了——

  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正好把大拇指对准了他耳后“翳风”“完骨”二穴,中、食、无名三指分扣“肩井”、“缺盆”、“巨骨”三穴。

  这只手此时如要废巴盖天武功、取巴盖天性命,易如探囊!

  性命关天,巴盖天只好/只有/只能不动!

  是谁,制住了我?

  他(她)是志在杀?还是其他……?

  巴盖天的身子,开始发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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