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五日，想着下午约定的烧烤，起床吃罢早餐，我和堂哥就去了镇上东角的菜场。我们买了蔬菜、鲜肉、冻货，一次性餐具，调料品，竹签，随后折回他家的厨房，开始拾掇。
烧烤架还是往年那副，连着一大袋木炭，都已经抬到了堂哥的四轮小货车里。接着堂哥开始切食材，我用竹签把它们穿成串。除了肉串肉肠，这次添了不少品种，青椒脆排骨，豆皮金针菇，糯玉米，土豆片，小瓜，凤爪，鸡翅，魔芋，韭菜，茄条，各类丸子等。
中午大家都只吃了一碗汤水米粉，算是为下午的烧烤腾出肚子。稍作休息后，我们一行人共两辆车，驶向烧烤地点，也就是老家的某处河滩边上，那里面朝大河，背临深山，立着一棵大叶杨树，在树下涌着一股天然的地底活水。很久之前，就有人在此搭出一座石桥和一口石井，前当儿没有自来水时，这里就是村里取水的地方，被人唤着一个简单的名字：凉井。后来村里通了自来水，村民就把凉井当作夏时的冷饮了。
近两小时的车程，到了河边，我们搬着东西沿岸而行，很快便远远地望见了杨树和石桥。爷爷首先发出声音，带着一股快活的味道：“看！到凉井喽！”
一行人终于到了地方。杨树还是高大笔直、枝繁叶茂的样子，但石桥上已没了来往的脚印，各处石缝反而迸出不少野草，凉井依旧静静地涌着地下的活水，只是青苔布满井沿，遮住了往日光滑的曲面。断了人烟后，一切似乎都有些野蛮、生涩起来。我们收拾停当，摆好了烧烤架，爷爷有些感慨，浩浩汤汤的水库移民搬迁工程，也居然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五年前，政府启动了百山水库工程，计划将大河作为牵头水源，接连周边山涧的泉水，然后淹没整片下游山区，以此打造省内蓄水量第一的百山水库。爷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村落是首批淹没区域，很快他就随大伯们搬到了镇上，时至今日，水库工程却像凝住的石像一样没了动静。但爷爷他们也回不去了——五年前，计划被如火如荼地执行着，一阵阵轰鸣声中，挖掘机推倒了村里的所有老屋。
烧烤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都抢着烤，抢着吃。我们提前把可乐浸在凉井里，再提出来时就变成了冰镇的味道。爷爷讲着以往的事情，年轻时他喜欢进山砍柴，涧里空气清凉，阳光通透，树木也长得紧实粗壮。大伯和父亲也接话说，那会儿爷爷从河边扛柴回家，他们在教室里就能看到。爷爷笑着骂他们：“你们在个屁的教室，还不是惦着来河里耍水。”
堂哥指着远处的一座丛林说道：“其实它还是我母校呢，现在都长满树了。”
那所学校的确是他们的母校，但不是我的，不过在以前寒暑假时，堂哥常带我翻墙进去打篮球。我顺着堂哥所指处望去，那里的大树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疯长状态，几乎把沿校而围的砖墙完全压在身下，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个插满枪械的巨型弹药箱。也不知有多少蛇虫鼠兽侵占了学校，在破落的教室和操场横行无忌，那颗悬在后山大槐树上的马蜂窝，想必也更加凶狠了。
我们吃够了，喝够了，就坐在河滩干燥的地方晒太阳。过了些时间，一团云遮住了太阳，眼前的大河突然变得阴暗汹涌，随后一阵夹着灰尘气味的闷热骤然而至。起风了，爷爷说道：“走吧，白露前头的暴雨要来了。”
于是我们收拾东西，从原路往回走去。远处，大片铅云完全蒙住了天，一道道沉闷的雷声从闪光中传来，像是一双重拳在不停砸向地面。
回程路上，车里不断回响着雨水撞击顶盖的声音，但他们还是累得都睡着了，我缓缓开着车，却倍感寂静。无论怎样，大河终会淹没这片土地，也将抹去我们的痕迹。淹没前，他们也曾是我们，抹去了，我们就成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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