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爱情神圣得像一整片泡沫,常有“永远”字样的光彩滚动上来。上大学时,先是和学姐谈恋爱。大学没人管,专为学生开的酒店,便宜,常是一个二房东包下几间房,一个婆婆做前台,守在那儿。小情侣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就像老树前淌过的涔涔清泉。和学姐不停地做,那时,还是一种“尊敬型”的性爱,背对着对方脱衣服,几乎相敬如宾。在学姐寝室里二层床上舔她,她室友在下面,装作听不到。和铁床上每一根螺丝求饶,求它们深处的锈迹可以为青春闭麦十五分钟。年少时积累起的那些欲望,终于被凿开了一个缝隙,头一回感到欲望竟然可被穷尽,穷尽之后竟有空虚冒上来。和学姐死去活来的爱情里,“永远”这种词就消失了。
之后遇见了一位抹蓝口红的女孩,一起躺在操场,蚊子咬,望星空,在学校的湖水边先后撒尿,坐车穿过黄龙山隧道,她在公交二层掏出烟来抽。她教我打破常规,“司机会停车上来抓我们吗?他只想开到终点快点下班”,另外她告诉我,性的本质,竟然,是一种暴力。当她说“你打我”的时候,我下不去手。我的爱情观,在手掌击中她的同时,坍塌成了粉末。这些粉末,急需重建。重建的过程并不美妙,我开始揣测每个女人都是“母狗”,是“需要被鞭打的贱物”。另外,责罚他人,竟能带来愉悦,这也是一个崭新的命题。蓝口红女孩在家乡有一个女朋友,我大四的时候,她们一起去新加坡了。
恋爱先是褪去它品牌名为“永远”的神圣外衣,就连“彼此尊重”的底色也灰飞烟灭。可是这还不是爱情的全部。下一个关键词是“腻”,更具体说,当以身体为目的,彼此都“操腻了,却不好意思直说”的痛苦,在心灵的苦旅中初露锋芒。不停地换人,快餐式的爱情中,爱情,来到了和避孕套同级别的位置。它成了一个符号学象征,一个证明我们还是人类的遮羞物。大学城的年轻人们,默契地将它反复提及,也默契地在过程中推卸责任,争着说“对不起”的权利。表演欲稍强烈的,甚至还要留下眼泪。这些眼泪事后被证明为一种惯性的分泌,成为了每位演员的基本修养,所带来的刺激并不如当年一年一度的“英雄联盟”皮肤抽奖活动。不过,尽管爱情已经成了这样,在我心里,它甚至还有着最最基本的,一对一的结构。
直到第一次被出轨,第一次在合作表演爱情的人手机里看到那么多男人。有给她钱的,有疯狂求爱的,有特别帅,使她每天追星般献上殷情的,最后,还有像我这样,像一株植物,相处起来舒服的。我开始彻底反思爱情是否还在我身上存在,那时候抖音刚刚上线,日活迅速突破1亿人口。我第一个点赞的视频,竟然是一条配有音乐的文案,似乎说的是什么“最可悲的是丧失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哦!爱情,爱情成了什么?爱情从高中时偷看一眼短信都要分泌肾上腺素的虚空毒品,变成了美团外卖推荐列表式的一串串参数。“出来玩吗?小酌一杯呀。”就像一根按下加入购物车的手指,频繁地操作,去证明自己“还有人爱”。爱情从前是刘若英演唱“后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变成了刘若英亲口在演唱会上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难免会有生理上的寂寞。黄太太,吕小姐,真庆幸你们和我住在同一栋楼,否则,我怕我会有太多男人....”。
二十五岁是一个明显的分水岭。钱,这个概念,从四面八方爬上来,黏糊糊地,把早就看不清形状的“爱情”,又一次团团裹住了。爱情开始一碰就“掉金币”。爱情忍了十年有余,终于张开它的尊口,开始问我要钱啦。我终于变成了小时候在女生手机里发现的男人序列中的另一种男人。没什么时间,工作很忙,目的性很强,看上去不想谈恋爱,只是想要女人,还可能只是今晚想要。“你知道女生出门一次要收拾得多辛苦吗?”,“漂亮是很贵的”,女生们说,“好啊,那你转账啊。”好吧,好吧,愣着干什么,不转账的话,难道你要从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心跳加速、小鹿乱撞,来开始一段新的爱情吗?长椅还在,秋天还在,风一吹,金黄色河流般的林荫大道也还在,可是爱情还在不在呀?
爱情开始向账单转化。在账单另一头的战神中,一位四川女人以不可阻挡之势,戴着由海蓝之谜和SK2精心打造的头套,一脚踹开我存款的大门。那时候,我工资月月上交,她的戏也给得足,眼泪,心悸,“没有你我会死”,激光脱毛,“为了你做的”,哦,我的上帝,双鱼座,我双膝跪地,双眼微微紧闭,颤抖着我的嘴唇,以泪洗面地同时,祈求有这样一个世界:人类每年5月份禁止做爱——以避免来年双鱼座的诞生。她低估了我学习代码的能力。也低估了github开源世界的力量。有那么一个人,他写了一个从iOS备份文件导出全部微信聊天记录的工具。该死的MIT协议,我的爱情就死在了那个夜晚。
至于现在?爱情,已经经过了最后的退火工艺,变成了屋子里赶也赶不走的幽灵。也仿佛已经可以开口说话,“我存在,但你别给我加任何定语”,是呀,每给爱情加一个定语,世上就多一个伤心的人。
上个月的时候,在鹦鹉洲长江大桥下面闲坐,看见一对对男女,坐在江风里。痴男怨女,情关难过。人世间的故事,重样的多,超纲的少。世间有两句屁话,一唱一和地推动着滚滚红尘,“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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